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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_玄隐【完结+番外】(8)

  我们一起走出大门,夜风很凉。我迎风打了一个喷嚏。他停住,说:“你冷吗?”

  “过敏xing鼻炎。”

  “那就是冷。”不由分说地脱下外套,递给我。

  外套暖暖的,带着他淡淡的体香。我的心呯呯直跳,垂着头,盲目地跟着他走向停车场。走到车前,我忽然丧失了勇气,停住脚,对他说:

  “对不起,刚才忙昏头了,没顾得上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这么晚看电影介不介意。”

  “有时间,”他说,“不介意。”

  我继续解释:“明天期中考试,我要放松。”

  “最好的放松是睡觉。”

  “我睡不着,太紧张。”

  “只是期中考试,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我希望平均成绩是九十五。”

  “九十五?这么高?”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听得很有兴趣。

  “前几次测验我只考了六十几分。只有期中考试分数高,平均分才会上去。”

  “那你能考到九十五吗?”他问。

  “我尽力。”我双手握拳,做拼搏状。

  “其实,考高分有很多办法的。”他替我拉开车门。

  “是吗?”我滑进车里,他俯身下来替我系安全带。

  “比如说,坐在一个成绩好的同学旁边,冷不防看几眼人家的卷子。”

  “……”

  “比如说,把难写的单词抄在袖子里。”

  “……”

  “比如说,把笔记本藏进厕所,然后假装上厕所。”

  他一本正经地介绍开了。

  “明白了,你就是这么混毕业的吧。”

  “算是吧。”他面不改色,毫不惭愧。

  “作弊的人呢,不过是为了混及格。我的目标不是及格,所以不可以抄别人。”我一脸严肃地纠正他: “因此,整整两个星期我都在用功学习,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今天就是我的极限。不看电影,我会崩溃掉。”

  “jīng神可嘉,好好学习的孩子一定要鼓励。”

  他迅速上了车: “哪家电影院?你指路。”

  “平安影城,靠近我们学校。”

  “哪条路上?”

  我想了想:“……不知道。我寝室的同学都去那里看电影。学生八折。这一周专放奥斯卡老电影。”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来北京这么久,从来没去看过电影?”

  “我看过录相。学校附近到处都是录相厅,更便宜。”

  他又把车开得飞快。

  “拜托开慢点好吗?像这么开车会出事的!”我叫道。

  “这也叫快?”他不理我,“你不是系上安全带了吗?”

  “我心脏受不了。”

  “你有心脏病?”他放慢了速度。

  “没有。我紧张,行不行?”

  “今晚是什么电影?”他又开始加速,故意换个话题引开我的注意。

  “你喜欢什么电影?”

  “Horror Movie (译:恐怖片)。”

  “你运气不错哦!今晚上是‘The Silence of the Lambs (译:沉默的羔羊)。’英文台词中文字幕……沥川!劳驾放慢车速!”

  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就叫他“沥川”,好像这样叫了十几年一样,话一出口我就有点讪讪的。

  “为了看完这部电影,你的心脏需要热身一下。”

  我气结,不再说话,眨眼间就到了学校。他围着校园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了电影院。我们一起下来,进了大厅,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票、买汽水、买爆米花和烤jī翅。”

  他说:“现在是下班时间,不必再做waitress。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票。你喝什么?”

  “可乐。”

  我站在柱子旁边,看见他买完了票,又去买爆米花,我飞快地跟上他。他行动依赖手杖,只有一只手能拿东西。放映厅很空,只坐着不到十个人。我们打算坐最后一排。台阶很浅,他却走得很慢。左腿先上去,然后将不能动的右腿向上拖,拖上台阶,站稳,再走下一级。我后悔说要坐最后一排,现在改口吧,又怕他介意。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陪他慢慢走。

  终于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来,电影已经开始了。我同时开始吃jī翅。坐最后一排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听见我大嚼特嚼的声音。

  他喝了一口矿泉水,问:“你还没吃晚饭吗?”

  “没有。来的时候急着赶车,忘了。”

  “咖啡店里总有东西可吃吧?你不是有coffee break吗?”

  “那么贵,怎么吃得起?”我飞快地吃完了一只jī翅,又去吃另一只,“jī翅很好吃,你要来一个吗?”

  “谢谢,不要。”

  “那你吃爆米花吧。”

  “我不吃,”他淡淡地说:“全是你的。”

  “怎么可以这样呢?看恐怖片不吃东西。”我嘀咕着。过了一会儿,我小声说:“仔细听,下面一段是我最喜欢的。”

  只见里面那个Hannibal对朱迪·福思特说:

  “First principles, Clarice. Simplicity. Read Marcus Aurelius. Of each particular thing ask: what is it in itself? What is its nature? What does he do, this man you seek? ”(译:第一个原则,克莱丝,是“简单”。细读Marcus Aurelius[罗马皇帝] 的书。不放过任何一个特殊点:它里面有什么?它的本质是什么?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做了些什么?)

  “……No. We begin by coveting what we see every day. Don't you feel eyes moving over your body, Clarice? And don't your eyes seek out the things you want?” (译:……不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垂涎每日所见的一些东西。难道你没感到过别人的目光在你的身体上移动?克莱丝?难道你自己不是也用眼光来寻找你想要的东西?)

  我模仿片中人的口形,一模一样。

  他转头过来看我,说:“原来你的口语是从这里练来的。”

  过了片刻,片中人继续说:

  “……Terns? Mmh. If I help you, Clarice, it will be "turns" with us too. Quid pro quo. I tell you things, you tell me things. Not about this case, though. About yourself. Quid pro quo. Yes or no?” (译:燕鸥?嗯。如果我帮了你,克莱丝,那将会是一种你我之间的“jiāo换 [译者注:英文中“jiāo换”与“燕鸥”发音类似]”一物换一物。我告诉你一些事,你告诉我一些事。与这个案子无关。与你自己有关。一物换一物,你愿意不愿意?)

  沥川又回过头来。

  “怎么了?”

  “发现没有?这段押韵的。”他说。

  “哪里押了?”

  “Quid pro quo, yes or no?”(译:一物换一物,是还是不是?)

  我想起了我和他第一次坐车的qíng景。……“如果我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你就要回答我的问题。” ……Quid pro quo……

  剩下的时间我基本上全用双手捂着眼睛。这部片子我看过十遍,看到台词都能背下来了,却没有一次能睁着眼从头看到尾。

  我没看他的脸,知道他在笑我。

  看完电影出来,已近凌晨。尽管我唇gān舌燥地推辞,他照样坚持送我到寝室门口。

  在路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你知道,这电影我虽然看了很多次,有一样东西我总不明白。”

  “你一直捂着眼睛,应该有很多地方看不懂吧?不是说,电影是视觉艺术吗?”

  “为什么要放一只蛾子?为什么?”

  “你想听我的解释吗?”

  “你有解释?”

  “蛾子意思是繁殖。蛾子产很多卵。蛾子的身体会变化。那个Bill不是一直有identity problem(译:身份问题)吗?”

  “可是,为什么要把蛾子放到死尸的口里呢?”

  “那是女人的尸体,对吧。女人和男人的区别是什么?繁殖,是不是?意象联接,这是你们学文学的人最擅长的事qíng。”

  我停下步来,看着他,问:“那么,沥川同学,你是学什么的?”

  “经济。后来又学过建筑。Quid pro quo, 今天在咖啡馆,你为什么心qíng不好?”

  “和人吵架。”

  “输了还是赢了?”

  “表面上赢了,实际上输了。我是乡下人,原本活得很自在,到了城里,突然间什么都介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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