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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娇纵_兜兜麽【完结】(109)

  陆晋双手枕在脑后,答的漫不经心,“当皇帝,能有不好?”

  屋内只留着一盏灯,烛火透过薄薄的纱,连光也染上朦胧柔美。

  云意犹豫半晌,过后终于定下心来开口问:“那……我娘呢?”

  陆晋蓦地一顿,片刻后温声道:“跟着冯宝隐居避世,再不回来了。”

  她的心弦已乱,无人能诉。一时间五味俱在,有口难言。

  他翻过身来捏她面颊,“你娘不要你了。”

  云意拍开他的手,继续问:“冬冬呢?”

  “等咱们启程南下,自然去太原接他。”

  “我想他,也想我娘,但都不能说,不能哭,不能抱怨……”

  他喟然长叹,手臂穿过她后腰,揽她入怀,“我知道,委屈你了。”

  “二姐呢?”

  “没见着,听说是一把火烧了公主府,连同她自己,也烧个gān净。”

  她当下怔忡,久未能言。

  蜡烛燃得久了,爆出个烛花,惹出哔哔啵啵声响。

  陆晋轻拍她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你怀着孩子,本不该说这些,时候不早,歇着吧。”

  她靠在他胸前,呢喃自语,“烧了,烧了也好……原与我有几分牵绊之人,现如今都散了,再没瓜葛……”

  顺心如意或是梦中所求,但当真实现之时,却惹出怅然若失的感慨。

  她想起离京时二姐所赠的一匣子珠宝,亦能清晰地回忆出在桐花胡同小宅内,隔着厚重的门帘,顶着漫天雨雪,她与母亲没一句对话。

  她清楚地知道,这些人,已不再世间。

  她失去,再得到,或者继续失去,人生如车轴,无论路从几何,只知滚滚向前。

  “睡吧——”陆晋说,他灭了等,再回来,她已然静静如坠酣梦。

  他再叹一声,掌心抚过她娇嫩的侧脸,看见时光,同样目睹变幻。

  不知是喜是悲。

  ☆、第130章 待第续

  一百三十章琐事

  陆晋兵临城下之时顾云音就明白,去日无多。陆寅仅是可用之棋,却从不是可战之兵。非但陆晋未将他放在眼里,连她也满是不屑。

  她安安静静坐在铜镜前描眉画眼,乍见鬓边白发,惊觉岁月已晚,沧海桑田。

  犹记得开chūn时,姊妹们聚在一处,皇后指着她与云意说,云音贞静,云意活泼,好一双并蒂莲。她笑着低头,装一装羞赧。而云意脆生生道:“咱们姊妹可都是多枝的莲,开花结果都在一处。”

  到如今枝叶凋零,莲花落尽,过了今夜,这一脉莲花便只余她一个。

  顾云音忽而对着镜子牵了牵嘴角,勾勒出一抹妖媚诡谲的笑。趁着夜色朦胧,树影婆娑,如怨气未散的魂,留恋人间不肯低头赴死。

  不知为何,她忽然恨极了镜中人,恨那轻浮放dàng的笑,恨那双chūnqíngdàng漾的眼。这是谁?绝不是她。恨从心底生,她掌心撑在镜面上,用了浑身力气,企图抹去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又是笑,仰天长笑,笑这痛苦卓绝的人世,不给你半分怜悯。

  门外火光照耀,有人哭喊,有人奔逃。

  跟了她许多年的丫鬟还存着几分qíng义,在门边急得跺脚,“殿下,承安门破,叛军就要冲进城里,殿下还不避一避么?”

  避?避到何处?覆巢之下无完卵,她曾经切肤之痛,怎能不明。

  她慢慢悠悠起身来,拖着沉重而繁复的宫装走到门边,将丫鬟挥开,亲自伸手徐徐把门合上。“走吧,我这府里可不是久留之地。”

  关了门,落了锁,转身看烛台通明,光影跳跃。

  她喜欢火,热切,勇敢,不死不休。

  城西大火连烧三日,雕栏画栋的长泰公主府顷刻间付诸一炬。

  悄悄的,她的花也谢了。

  雪融了。

  云意在北风消减时顺利产下一子,起名慎。陆晋问她是何意,她说一半,留一半,“为人父母,往后当愈加谨慎,我这是借此名时时告诫自己。”

  陆晋笨拙地抱着孩子,从善如流,已经喊起来,“慎儿,慎儿,瞧瞧你娘,生完你又是个杨柳细腰。”

  云意半躺在chuáng上养月子,腰酸的厉害,自己个低头看了看腰腹,“二爷这话我可不敢信。”

  陆晋很是无辜,“我哪里会哄人,都是实话实说。”

  眼看就到开chūn时,陆晋已在乌兰城陪了她将近两个月,每日读书打拳,走马游猎,全无回程之意。

  连云意都看得心急,“宫内初定,二爷久留在外,恐怕不妥。”

  陆晋难得从神神鬼鬼的论道之书里抽出空来睨她一眼,神色淡淡,“待得懒了,不想回。”

  云意笑道:“当权之人可从没有你这般惫懒怠工的。”

  陆晋道:“你如今这身子怎经得起舟车劳顿,安心歇着吧。”

  恰时青梅端上来一碗甜羹,云意见了吃的,自不再与他多做纠缠。他不走,她乐得轻松。

  但到底不便如此长耗下去,该走的始终要走,留不住的亦无法挽留。

  chūn末雨浓时云意终于踏上回京之路,为接冬冬需得取道太原。

  这小家伙年幼不知愁,仍旧是白白胖胖一只大ròu包。现如今已经能够开口叫人,一会儿指着天上喊“鸟,鸟!”一会儿伸手去抓云意头上的簪子叫唤着,“花花,花花——”或者gān脆就是张嘴叫吃,偏就是不会喊爹娘,气得云意作势要打他屁股,“光会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一个少得了你。”

  反而是陆晋护短,抢过冬冬来,凉凉刺她一句,“还不是像你。”

  “我——坏的都像我,成了吧。”没道理,只好用最后一招自bào自弃解决。

  但说起来,冬冬虽然胖乎乎圆滚滚,但浓眉大眼更像陆晋。慎儿眉眼秀气,多半都接了云意的好。

  冬冬见了弟弟,登时像是瞧见了新鲜玩具,你不让他上前,他就自己等着小短腿在chūn榻上连滚带爬地忘慎儿身边跑。一会儿摸摸小手,一会儿亲亲小脸,用不了半刻功夫就将慎儿欺负得放声大哭。

  “坏蛋,小坏蛋。”慎儿让奶娘抱出去哄,云意搂着依旧在她怀里傻笑的冬冬,点着他的小鼻子数落他。

  他们在太原仅休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带着冬冬上路。但意料之外的是德安前来磕头请罪,不肯与她一同回京。

  德安跪在厅中,背脊笔直,面无表qíng背书似的说道:“奴才腿脚不便,已是半残之人,回京之后于殿下无益,于自己亦折磨。西北gān燥少雨,正适宜养伤,奴才斗胆,恳求长留在此,还请殿下成全。”

  云意有几分恍然,本以为历经生死已与他两不相疑,谁知到头来一样如柳絮随风飞,各有归路。

  “知道了,你若执意如此,我怎能qiáng留。说到底,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要散,便散吧。”她莫可奈何,也无心追问,心无力到了极点,多说一句也难。

  德安俯身弯腰,重重磕头,喉中染着血,哭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殿下之恩,奴才没齿难忘。”

  “走吧——”四下静谧,无人出声,德安跪在堂下,抬起头想再看她最后一眼。

  而她却忍不了,骤然大怒,指向门口,“走……滚,立刻滚!”

  他再一次叩首,久久不起,然而最终离开得无声无息,只在地板上留下一滴温热液体,是他叩头时落下的泪。

  回到马车上,陆晋问她因何大怒。云意低着头,闷哼说:“德安不肯走。”

  陆晋莫名发笑,语带不屑,“不过是个奴才,也值得你如此?”

  云意道:“我总当他是好的,他不愿意,我不勉qiáng。”

  陆晋抿着嘴,不再多言。

  昨夜子时,他在书房与德安会面。

  现如今大权在握,说话则直入重点,“你不能活着进京。”是命令,几个字断了他的命。

  德安大概已猜中结局,心中有底,不疾不徐,“听凭侯爷吩咐。”

  陆晋嘴角浮起嘲讽的笑,无不鄙夷,“真没想到,藏的最深的会是你。”

  德安亦不遮掩,坦然道:“侯爷忘了,当年就是奴才奉公主之命南下江北,才促成荣王与小公爷过江相会。”

  “原来早有迹象可循。”

  “奴才愚笨,终是落了马脚。”

  陆晋道:“如不是贺兰钰连冬冬都不放过,恐怕也查不到你头上。”

  德安道:“愿赌服输罢了。”

  陆晋对他,确有几分恨意,“如不是顾念她,你绝活不到今日。”

  晚风袭来,chuī得衣袂翻飞。德安的笑也被风chuī散,如烟云一般朦胧浅淡,“心善的人,总是满身弱点。”

  “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德安弓腰行礼,恭敬非常,“奴才遵命。”

  他离开时突然下起雨,他在太原城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夜,淋了一夜雨,喝完了一生的酒。

  他的人生,仿佛在今夜落幕。

  百年京都繁华如旧,从不因王朝更迭而歇。

  陆晋虽已是一人之下,却没着急给自己封官加爵,他们依然住在侯府,主屋重新修正过,陈设器具也都换了新的。云意瞥见几具宫中之物,默不作声。

  回京便听说圣体违和,云意安顿好两个奶娃娃,便托陆晋请了折子打算进宫面圣。

  肃帝的病比她料想之中的更加严重,一连半月起不来chuáng,只能在寝殿里躺着与她说话。

  “听说第二胎又生了个小子?”

  云意点头道:“是呢,又是个调皮蛋,镇日里不能省心。”

  肃帝神qíng寂寥,垂目望着三足莲花鼎,长叹道:“你是个有福的。”

  “全赖祖宗庇佑。”

  肃帝嗤笑道:“朕却是无言再见祖宗。”

  云意怔了怔,没料到他会突然伤怀,连带着一阵咳嗽,隔了许久才止住,过后便没气力,qiáng打jīng神同她说:“朕恐怕撑不久了。”

  “陛下何出此言——”

  他抬手止住她的话,“你也不必拿好话来哄,朕若不死,怎腾得出位置让那一位顺顺当当坐龙椅?朕这条命本就由不得自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这些年朕只得晗儿一人。曾因他求过妹妹,现如今低头,还是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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