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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陌上桑_陆观澜【完结+番外】(6)

  信是安姨的哥哥写来的,说安姨回了老家,开始挺好,只是前阵子出了车祸,伤得很重,截肢后只能坐在轮椅上,家里环境不好,希望俞家能够念在以前的qíng分上资助一二。信的语气写得很辛酸,我想,如果不是山穷水尽,那个以前我曾经见过的看上去很憨厚的中年男人不会写这样一封信来。但是,我知道,就像友铂说得那样,这封信是得不到回音的。

  我回房数了数所有的积蓄,决定帮安姨。我按信中提到的地址,跟安姨联系上了,并跟她的家人合力,把她送到了这家养老院。我无力照料她,但在这里,有专人伺候,她的生活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所有人包括乔楦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家里每月拨给我的钱的大半,都用在了安姨的费用上。

  安姨停下动作,看了看我:“桑筱,你瘦了。”“嗯,最近有点忙。”她俯身从轮椅一侧的袋子里拿出一堆什么东西:“前阵子赶着给你织出来的手套和围巾,你试试,”她帮我戴上,“天越来越冷了,你在外面,要当心受凉。”她的一双眼睛,温暖而dòng察地:“桑筱,工作好找吗?”我笑了笑:“不,一点儿也不。”

  投了好几份简历出去,都是石沉大海。

  她沉默了片刻,拍拍我的手:“别急,再等等。”

  我点头:“放心,我知道。”

  她端详了一下我,叹了一口气:“桑筱,你都二十二岁了,不要总打扮得这么素这么不讲究,”她的神色有些黯然,“要不是我拖累你……”我止住她:“安姨,不要这么说。”她又叹了一口气:“桑筱,你越来越……”

  她突然止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笃笃笃”,有人敲门。

  躺在chuáng上看书的我看了看表,半夜十一点多,谁啊?

  我爬了起来,打开门一看,不由皱眉:“这么晚,还喝这么多酒,臭气熏天的,想熏死我啊?”门口站着的,是我那个向来倜傥风流的哥哥,俞友铂。

  他仿佛没听见,径自绕过我进了房间,大大咧咧地一路躺倒在我chuáng上。我捂住鼻子,跟过去使劲拉他:“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快说。”

  深更半夜酒气熏天的,准没好事。

  果然,他睁开眼斜睨我:“怎么,嫌我酒气大?”他没好气地,“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这可奇了。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正色看我:“桑筱,你知道我今晚被谁拉过去喝酒?”

  我朝他翻白眼:“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

  “何、言、青。”他加重语气,“我被言青拉去喝酒,他喝得酩酊大醉。”

  我笑了笑:“是吗?”当初年少无知的时候,用尽所有想象力都无从想像,自己也会有听到这个名字完全无动于衷的一天。

  “‘是吗’?你们两个人算怎么回事?”友铂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尔后神色严肃地,“桑筱,言青是我介绍给你认识的,你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朋友,莫明其妙就分手给我看,我就一局外人,不好说什么,但是……”

  他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心里一动。是,没有友铂,我不会认识何言青。

  我十六岁那年,两个浑身臭汗的十七八岁少年,骑车从慢慢走路的我身后追上来,友铂吊儿郎当地:“嗨,桑筱,给你介绍一下,我刚认识的球友,何言青。济仁医院何舯坤老先生听过吧?他爷爷,”他宛如讲相声般,“现任院长何临甫知道吧,他爸爸。”

  都是本地赫赫有名的人物,好像跟我们家偶有来往。

  那个看上去有点陌生的少年,有着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很像那个港星黎明年轻的时候,温暖而略带一丝羞涩地:“你好。”

  迎着阳光的我,不可避免地眼睛微眯了起来,光晕中我的脸微微一红。

  我祈祷着没人看到。

  十七岁那年,江南的梅雨季节,我收到一张小小的纸条:听友铂说你想学骑车,明天下午到学校旁边的小广场来,我教你。

  当天晚上,年少的我生平第一次失眠。

  第二天,小广场上,我战战兢兢跨上车,身旁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别怕,我会一直扶着车。”

  我低头,不敢看他,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眼底隐隐的笑意。

  我有点发窘,只顾向前骑。

  我心底有着一丝丝甜蜜,因为他的那句话――

  我会一直扶着车……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那样的温暖。

  后来几天,我天天溜出去学车,逐渐地越骑越顺,有一天,转好几圈之后,突然,我想起什么,往后看去,果然,那个人含笑抱着胳臂,远远站在广场的另一端。

  “哎哟――”一时没掌握好平衡,我大叫一声,摔下车来。

  那个身影急急跑过来,我瞪着他,小声咕哝着:“骗子!”

  他跪坐在我面前,低低地笑。

  突然,天空飘起了细雨。他一把拉起我,向着附近的小亭子跑去。雨越下越大,jiāo织出淡淡的烟雾。我愁眉苦脸地,有些懊恼地,看看外面一刻不停的雨水:“怎么办,学不了车了……”

  一转眼,他正专注地看着我。

  我微微一窒。

  他伸出手来,轻轻拨开我额前被淋湿的头发,随后,他的头俯了下来:“你可以不学车。”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傻瓜,有我呢。”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那一天,那个亭子里,淡淡的栀子花香中,一个男孩子吻了我。

  他真正对我表白是寄给我的一封信,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一行字: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李清照的词,我会心地笑,微微脸红。

  后来……

  后来,背着父母,我们悄悄谈了三年的恋爱,直到我念大一。

  后来,他固然没有消失在茫茫人海,但是,一夕间突然变得沉默,莫名的沉默,还有心不在焉,我十分无措,但是,只能无措。

  再后来,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孩子。我遭受了亲qíng和爱qíng的双重背叛,我的心痛,我的心灰,没有人能知道。

  天底下的爱qíng,大抵如此。

  所以,现在面对友铂,我只是淡淡一笑:“感qíng淡了就是淡了,没了就是没了,”我起身给他泡茶,“没有什么对错。”友铂接过茶,又叹了一口气:“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言青看上去……”他略略踌躇了一下,“很不开心,他浑身上下都颓废,桑筱,这不像他。”

  不像他?

  又如何?

  我站到窗前,看着窗外修长的竹条在夜风中轻轻摇摆,听着竹叶沙沙作响:“哥,可不可以不再谈他?”我转过身来, “我没有办法改写过去,但至少……”

  我平静地:“我可以试着掌控现在。”

  又是一个周末,我偕同乔楦走出校门,准备回家。突然,缓缓滑过来一辆奔驰。车在我面前停下,然后,车门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跨出驾驶室:“俞小姐。”

  陌生的一张脸,我有些迷惑。他笑了笑:“你好,我是龙先生的司机。”哪个龙先生?我蹙眉。他又笑了笑,看上去十分和善地解释着:“龙斐陌先生。”他看我依然有些惊疑不定的样子,又补充道,“龙先生派我来接俞小姐去上课。”

  我这才想起来,自从上次之后,好像已经有阵子没去龙家了。一是因为忙,二则,或许是我心底隐隐的抵触qíng绪作祟。

  于是,看着这张温和友善的脸,我也微笑:“麻烦您回去告诉龙先生,很抱歉,我最近一直很忙,恐怕不能……”话没说完,中年男子已经慡朗地笑了起来:“龙先生就说你一定会这么说,所以……”他敲敲后排座的窗户,车窗缓缓摇了下来,我一看,竟然是龙斐阁那张活力四she的笑脸。他朝我跟乔楦裂开嘴:“嗨。”他又朝我挤挤眼,“俞老师,你老人家好大的面子,还要我亲自来接你。”

  乔楦倒吸了一口气,轻轻附到我耳边:“天哪,小美男――”

  我瞪了她一眼,也轻轻地:“收回你的口水!”

  重色轻友的家伙。

  她则回应我一记手肘,变本加厉地:“我不妨碍你了,先走――”

  话犹未完,人已飘远。

  面对着两张笑脸,面恶心软的我只得上了车。

  偶尔,桑瞳在家的时候,我会看到龙斐陌在我们家进出。

  偶尔,他也会留在我们家吃饭。

  每次他来,从爷爷奶奶,到伯母、父亲,都很开心。伯母说得对,龙斐陌是目前为止桑瞳身边最出色的人选。而桑瞳呢,她尽管矜持,但很显然,每次龙斐陌来,她都打扮得格外明艳,笑容跟话也比平日要多。

  饭桌上,我只是坐在角落里低头吃饭,没有人注意我,我也不甚留心他们的jiāo谈,只是觉得,父亲对龙斐陌的殷勤,远远超过一般后辈,这在以往很少见。他会毫无保留地夸赞龙斐陌的经营能力:“了不起,听说你在短短时间,就把货运线开到非洲……”或是直接恭维他:“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龙斐陌通常只是客套xing地回覆几句,看得出来,他对父亲的溢美之词并不在意,更不热衷。甚至,他对父亲也只是礼节xing的客套。

  我很少跟龙斐陌打招呼,他看到我,通常也只是淡淡一瞥。

  即便有龙斐阁这层关系在,我们也一直形同陌生人。

  桑瞳的朋友,从来都不会是我的朋友。

  没过几天,我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我已返校,下午若有空,来我公寓一趟。方安航。

  我十分惊喜,方叔叔从欧洲回来了?算起来,身为知名中文教授的他已经去访问了将近半年。

  下午三点,我站在教授公寓外,敲响了房门。门很快开了,方叔叔微笑着,站在门口迎接我。他穿着中装,看上去还是那么温文可亲,洵洵儒雅。

  坐定后,他打量着我:“桑筱,好久不见,瘦了点啊。”随即,从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一个盒子递给我,“给你,路过英国时从拍卖会上买来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幅保存完好的18世纪人物木版画。

  他微笑着:“记得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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