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走到东屋南间窗底下叫，“chūn峰娘，chūn峰娘！”
听见里头没动静，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听见了故意不应声。又提高音量叫，“chūn峰娘该做午饭了，咱爹他们快下晌了。”
许氏这才应了声，“知道了。”忙着把手中的绣撑子往被子底下藏。没分家，活一块儿gān，饭一块儿吃，连绣花儿卖的钱也归婆婆管着，手里头除了在娘家里攒的那几个，嫁到老李家八九年了，愣是没长一个子儿。
前街的chūn生媳妇儿刚分了家，就卖jī蛋卖猪娃儿又卖针钱的，这才两个多月，就赞了四五十个大钱儿了。要想攒点钱儿，只能背着婆婆偷偷的做了拿去卖。
许氏扭着腰儿出了东屋，进厨房瞄了一眼，回身冲何氏喊，“大嫂，你做个早饭咋把柴火都用完了？”
她倚仗着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事事要压何氏一头，家务活儿更是偷jian耍滑的。
该她挑水的日子，她只挑大半缸子，仅够一家人吃喝饮牲口的，晚上洗脸洗脚，都要刮缸根子，她还嘟哝嫌家人用水多，不知道她挑水有多累。
害得何氏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去河里挑水，不然一家人洗脸饮牛做早饭的水都没有。
而轮到何氏挑水的日子，她不是洗衣裳就是洗头的，何氏说她几回，洗衣裳去河边儿洗，离家又不远，那里的水紧着她用。她便能一整天的拿着女儿儿子说事儿，后来何氏再也不说她了。
这倒还罢了，若是哪一天儿何氏挑的水刚好仅够当天用，她就会故意把早饭做晚了，婆婆一说她，她又拿着挑水说事儿。
挑水如此，抱柴也是如此。
chūn桃知道大婶这毛病，也懒得跟她对嘴，放下绣撑子，往外走，“我去抱柴。”许氏笑了笑，“还是chūn桃勤快。”扭着腰儿进了厨房。
海棠和海英坐在堂屋西间窗下做鞋。隔窗向外瞄了一眼，嗤了一声。海英气得把箩筐里的剪刀锥子拨拉的得“叮当”响，“又馋又懒的婆娘，也不知道咱娘当初图她的啥？！”
海棠嘘了声，“小声点，别让她听见！”
海英仍是气呼呼的。海棠笑了笑，把白棉绳拉得“丝拉丝拉”响，“你气什么？那两个都不是省事儿的。大嫂子看着面儿，事事不计较，可自从梨花生了后，你没瞧出什么来？”
海英只比chūn桃大一岁多点，今年还不到十四岁。何氏进门的时候，她才是个不到一岁的小奶娃儿，头一年没有chūn桃，何氏也是真心的拿她当闺女疼。走娘家回来，有什么好吃的，都记得给她留着。
海英倒也记得她的好。气呼呼的问，“瞧出什么？”
海棠斜了眼窗外，低头使劲儿纳鞋底子，“往常天不亮就起chuáng，院里院外的收拾。现在倒好，回回都得让咱娘叫了才起身。”
海英想了想，“她刚生了梨花，照看孩子呗。”
两人正说着，李王氏抱着梨花回来了，远远就能听到她响亮的“咯咯咯”的笑声。
何氏迎上去，将她接过来，“娘，累着了吧？”又嗔怪梨花一眼，“你个小jīng怪儿，今儿是咋了，笑得这么欢？！”
李王氏揉着肩膀往院里走，自老二家的二小子会走路后，她就没再抱过孩子，乍然抱了一上午，确实有点累人。
不过五丫笑得欢又乖巧，让她在街坊邻居面前长了脸儿，逗着梨花，“没事。小乖乖，还让嬷嬷抱吧？”
李薇这一上午表演得极卖力，可她才三个月的小奶娃儿，只能做笑和挥舞小手这两个动作，以她现在的小体力，早就透支了，好累，而且她好饿。
小手向厨房伸去，嘴里“咿咿呀呀”的。李王氏一上午也摸着她的脾xing，知道她是饿了，笑得更欢，“我们梨花真是jīng怪得很，知道厨房有吃的。”扭身向厨房走，走到一半儿，拐向jī窝，回身笑着，“看看jī下蛋了没，中午给我们梨花炖蛋羹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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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jī毛蒜皮
老李头家的六只母jī是前年chūn上抱的小jī喂大的，现在正是产蛋的高峰期，一天能收三四只蛋，婆婆李王氏指着jī蛋换钱，对这些jī蛋护着紧着呢。整个家里只有老二家两个小子能隔个十天八天的吃上一个。
何氏听婆婆说要给梨花炖蛋羹，心里头又酸楚又高兴，把女儿的小脸亲了又亲。
李王氏伸手摸进jī窝，顿时眉开眼笑，“哟，今儿这jī也勤快，有六个呢！我们梨花有口福了！”
在大梨树下和chūn柳一块儿玩土找斑鸠的chūn杏，瞧见嬷嬷捧着jī蛋进了厨房，猛的站起身子，往厨房跑。
chūn柳一把抓住，往回拉，绷着小脸儿低声喝斥：“娘平时咋说的？不准学那眼皮子浅的，见点儿好吃的就不走动路！丢人现眼！那是给小妹吃的！”
四岁的孩子正是贪嘴的时候，也听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见三姐黑着脸儿，chūn杏眼泪汪汪的又回到大梨树下，蹲着玩土，头不时的看向厨房。
何氏把梨花给chūn桃抱着，自己进厨房给婆婆帮忙。
chūn桃抱着梨花，摸着她瘦得肋骨根根分明的后背，向西屋走去，声音柔柔细细的，“梨花饿了吧？一会有蛋羹吃！”又让chūn兰把正玩土的两个叫回来，带着去洗洗手，一会儿该吃晌午饭了。
老二媳妇儿许氏坐在灶下烧火，瞧见婆婆手中的jī蛋，眼骨骨碌碌转了几转，一撅屁股站起来，风似的冲到院门口，拉长音调喊：“chūn峰、chūn林嘞~~~~，回家吃饭了！嬷嬷晌午给你们炖蛋羮吃咧~”
这老二媳妇儿……李薇那叫一个无语！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几抽，在心中翻了几白眼，穷不丢人，穷得下三儿才叫丢人！
chūn桃见她小嘴一撇一撇的，象是看人笑话的模样。轻捏白嫩的小脸儿，低声逗她，“我们梨花也看不惯她那样，嫌丢人对不对？”大姐chūn桃刚过了十二岁，说话细声细气，xing子也柔顺乖巧，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听见不好听的话，也只是别别头不理人。李薇来了这么些日子还没听过她在背后笑话哪个呢。
很配合的又撇拉一下小嘴儿。
这时李王氏从厨房里出来，大声喝斥许氏，让她回来烧火！瞧着许氏脸上悻悻的神qíng，三姐妹心照不宣的笑起来，chūn杏不懂，见姐姐们笑，她也笑，李薇更是拍着小手“咯咯咯”笑得响亮。
姐妹五人在西屋南间窗下笑得前附后仰的。声音清慡脆嫩，象初生的小huáng鹂，婉转啾鸣。
许氏心里恼婆婆只记着给梨花炖蛋，忘了自己两个儿子，又臊李王氏不背脸的大声喝斥，恨恨瞪过来一眼。
chūn柳止了笑，一手指着李薇，扬声喊，“嬷嬷，梨花听见大婶喊蛋羮，口水流了老长呢~~~”
李王氏在厨房笑应了一声，“jīng怪馋丫头！蛋羹一会儿就好！”
李薇用眼神控诉三姐，她虽然馋jī蛋羮，好歹也是大人了，哪里有流口水！污蔑！如果真有口水，那也是控制不住好不好？！
chūn桃偷偷打了chūn柳一下，笑骂，“鬼丫头，跟谁学的？！”
chūn柳嘻嘻的笑着，稀疏的huáng头发扎了两个辫子打着晃儿。
院外“噔噔”跑进来两个小子，正是许氏的两个儿子chūn峰chūn林。老大比chūn柳小点，也快八岁了，整日里跟着大街上的那帮小子们撵jī打狗，不gān点正经活儿。老二chūn林今年四岁多点，不知道是小时候受凉落下病根儿还是怎么的，浓huáng的鼻涕长年流，还吸拉吸拉的。
两人不知在哪里玩得混身灰不突突的，头脸上都是土。chūn林鼻子以下的半张脸，黑呼呼的一片。恶心得李薇心头一阵阵的抽，早上她还吃了这个鼻涕虫小子沾过的菜汤呢。
“chūn柳，大山说下午还去下鱼网子，你去不去？”chūn峰喜欢跟住在巷子口的大山玩，大山喜欢找chūn柳玩儿。
大山娘与何氏本是同一村的闺女，在娘家时jiāoqíng相厚，嫁到李家村又做了近邻，更是亲上加亲，平日里比一般的街坊走动的更多一些。
chūn峰跑过来，chūn林跟在他屁股后面也跑过来，站在李薇不远处，鼻涕一吸一吸的。
chūn柳撇过头，“还不去洗洗，脏死了。”
许氏在厨房里听见，把柴火撇拉的“啪哧啪哧”作响。何氏伸出头喝斥chūn柳：“怎么跟弟弟说话呢！”
李王氏打了两个蛋，用两个小粗碗分装，一碗放了猪油，另一碗只添了温水，放在篦子上隔水蒸。她本没打算给老二家的两个小子吃的，许氏这一叫，就不能不做了，否则那两个护食儿的小子肯定撒泼刷赖的哭闹。
叫何氏看着火，出了厨房，拉着chūn峰chūn林去洗脸儿。
李薇前世虽然命运不济，生在农家，父母早亡，爷爷奶奶不疼爱，是舅舅把她养大的，妗子偶尔也给脸色看，刮刺几句，可是也没怎么饿着她。舅舅疼她，背着妗子买过不少好东西给她吃。所以她从来不知道jī蛋的香味儿竟是如此诱人。
压过甜糜的梨花香，浓烈的猪圈牛棚气息，盖过炊烟味儿和清水煮白菜的味道，盈盈满满的充斥着整个大院子。
她看见chūn杏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不时偷偷回头瞄厨房。心中酸又感叹，这副小身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晌午时，老李头带着三个儿子下地回来。老三手里捧着破瓦盆，里面有四五条不足成人手掌长的小鱼，说是给李薇熬鱼汤喝的。李薇心里头奇怪，往常这个三叔冷着脸儿，对谁也不闻不问的，对自己家的几个姐姐更是没看见似的，今儿竟能想着带鱼回来给自己。莫非真是早饭时自己的卖力表演的结果？
chūn峰chūn林不依，缠着三叔也要，李家老三说已下了两三个鱼篓子，下午再去看看，若是有了，都给他们。
两个小子在饭桌上就哭赖起来。许氏刮刺老三偏心，气得老三午饭没吃完就摔了筷子，杠着锄头又下地了。
午饭后略歇了会儿，男人们又下地gān活。
临走时老李头说猪圈牲口棚里都该清一下，过些日把临着河摊的那块荒地平平，上些农肥，种点菜什么的。
许氏心里头不痛快，推说头痛的毛病又犯了，要去屋里头躺会儿。
海英帮着大嫂何氏收拾碗筷，嘴里嘟嘟哝哝的骂许氏偷懒耍jian。
何氏笑了笑，老二媳妇儿进门八年多，除了第一年勤快些，后面这些年她哪天不是这样？跟这样的人，若是事事都计较生气，那还不得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