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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7)


年韩儿目光潋滟,低语道:“……一生中能有这么一遭,也不枉了。”
额尔古却皱了一下眉,道:“那这珠子怎么到了你手上?难道是偷……”
老哈跳脚大骂道:“放屁!放屁!老子的珠子来得正正当当!王妃死后,御剑将军自然也把这车子搬到了别处,不然天天见了,多么伤心!天长日久,少不得有脱落的,我那在鬼军的侄儿……呸!说了你们也不知道,赶紧给我拿彩头出来!”
车卞勾勾地盯着珠子,嘴里却道:
“老哈,我听说那珠子共有三种,一种也是你这个这么大,只是圆溜溜的;还有一种足有鸟蛋那么大,一颗就能把一座大帐照亮。你这个是最差的,不够看啊。”
老哈唾道:“那是珍珠!你当是玻璃弹子么?鸟蛋那么大的,一千颗里才能有一颗。你说老子的差了,你拿个好的出来?”
车卞只得在身上踅摸,半天才拿出几只金锭,一条水晶坠子。如在平时,也是莫大的赌注了,但跟老哈的珠子一比,顿时显得十分寒碜。
额尔古倒是心直,见彩头压不过,便认输道:“不比了,你这东西太贵!”
老哈见二人吃瘪,心中比赢了十次还要畅快,越发拿着那只下注的空碗凑上去,叫道:“比啊,怎么不比了?东西都押了,怎么能不比?韩儿,你赌谁赢?”
年韩儿抿嘴笑道:“赌你!”
老哈放声大笑,十分得意。忽然手上一沉,叮啷两声,两枚光彩熠熠的宝石戒指已落在碗里。
一个声音带笑道:“我跟你赌了!”
额尔古和车卞一同起身,叫道:“方宁弟弟!”只是一个颇带责怪,另一个则又惊又喜。
车卞喜得直搓手,道:“好弟弟,你真是二哥的亲人,二哥的心肝儿……”
额尔古却不乐道:“谁要你赌这个了?快戴上!”
来人正是屈方宁。他与额尔古、车卞同为锡尔族人,同帐而眠多年,最是要好不过。见二人心急,嘻嘻一笑,便在额尔古身边坐了,道:“古哥跟人比赛,我怎能不来助威?咱们三个好比一个人,你们押彩头押不过别人,我看着也不开心。”
额尔古怪道:“押不过便押不过,gān什么赔上你的宝贝戒指?”
屈方宁靠在他肩上,笑道:“我是相信我古哥,只会赢,不会输。”伸手向桌上指了指,示意要酒。额尔古忙取了来,屈方宁又翘了翘嘴唇,额尔古立即把碗边就口喂他。一套动作熟极而流,分明就是平日做惯了的。
车卞一边摇得碗里的戒指铛铛乱响,一边道:“老哈,我们押好了,你快坐下来,这就比罢!”
老哈刚得意了一小会,就被打回原形,嘴角抽动,却不说话。
车卞摇得越发急了,催道:“怎么,我方宁弟弟这两枚戒指,还差了你的破珠子不成?”
老哈面色抽搐,看那戒指时,嵌的是两枚纯明澄澈、纤毫不染的红宝石,一圆一方,都有指肚大小,本身已是极其难得的宝贝。更兼来头巨大,乃是安代王亲手赏赐,代表本族无上的荣耀。说比不上这颗珠子,连自己都不能信服。
他忽然后悔了,忙把锦盒一盖,匆匆往怀里收着,嚷道:“我……我还有事,不比了,不比了!”
车卞把手一扬,衣袖扫过他眼前,笑眯眯地说:“别啊,老哈!东西都押了,怎么能不比?”
衣袖落处,他指头上已捏着一颗明晃晃的东西,不是那珠子又是甚么?
老哈无奈,只得坐下,索xing豁了出去,道:“比就比,老子难道真怕了你们?说不定老子保得住珠子,还赚一对戒指!”
当下活动手腕,准备背水一战。
屈方宁整个人全不着力,懒洋洋地靠在额尔古一边,忽道:“小韩儿,你往哪儿去?我记得你刚才押了老哈,不得随点儿彩么?”
年韩儿一见他来,便一点点挪开身子,此刻已悄悄走出好几步。听见他叫到自己名字,忍不住蹙了下秀气的眉,回头甜笑道:“小屈哥哥,叫韩儿随什么彩?”
车卞抢道:“把自有财物,押入赌局,便是随彩了。比如这个坠子——”掏出一条水晶坠子掷入碗中,指道:“我押古哥!老哈要是赢了,你便拿去。”
屈方宁点头道:“就是这样。小韩儿,你押什么啊?”
年韩儿手指绞弄发尾,轻嗔道:“我是个最穷的,身上没有一文钱,哪有什么可押?”
这时台上较劲已然开始,屈方宁却毫不关心,轻轻咬着手指,上下打量年韩儿一番,目光停留在他鬓边的花朵上。
年韩儿这朵花戴了好半天,迎来送往,颦笑自若,从无半点扭捏。如今被他一瞧,居然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花瓣儿的一角。
屈方宁这才往他鬓边一指:“就赌你这朵花罢!”
此刻台上二人相持不下,一对肌ròu虬结的手臂皆全力运劲,手腕相jiāo处格格直响,连木墩的桌台都颤抖不休。所差只在老哈满脸狰狞,额尔古却毫无表qíng。
老哈整个人使力使得几乎悬起来,忽觉额尔古的手微微一晃,心中一喜,立刻抢入,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却见额尔古揽着屈方宁的腰,无奈道:“好好坐着别乱动,古哥手都撞偏了。”
老哈心中惊骇,暗想:“我如此使力,连呼吸都十分艰难,他竟能开口说话!”
心中一颓,气势也便去了。相持少顷,额尔古大喝一声,将他手臂一口气按下。砰的一声巨响,台面裂开几条大fèng。
老哈整条手臂至肩,全是一片酸麻,动一动也不能够。只见额尔古随意甩了甩手腕,便稳稳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还有甚么不服气的,讪讪地就离开了。车卞忙拿了那颗珠子,又亲又摸,爱不释手。额尔古则取了戒指回来,替屈方宁一一戴上。
屈方宁却一笑起身,挽了年韩儿的手,道:“你输啦!来,让哥哥采了你这朵小花儿。”
说话间,便带着他往后边的酒窖走去。年韩儿待要挣扎,只觉手上如同上了一只铁箍,哪儿挣脱得开?
铺子里的酒客一看,仿佛一只白鸟衔着朵绿云似的,当真是十分好看!越发觉得今天这趟来得值了,忍不住又多要了一碗酒。
酒窖本就bī仄,屈方宁一进去,更是将他bī到墙角。
年韩儿qiáng带笑颜,娇声道:“小屈哥哥,放过我罢,我心口好疼。”
屈方宁冷冷道:“病西施,别装了。我有正经事问你。”
年韩儿瞟了一眼门口,也收了笑,冷冷道:“你那么大能耐,也有要问人的事?”
屈方宁嘴角微微一挑,道:“谁让我的小乖乖这般的耳目众多,消息灵通?这事非问你不可。”
年韩儿站直身体,好整以暇地拉了拉肩上滑落的衣服,才道:“什么事?”
屈方宁却也望了门口一眼,方极轻极快地说道:
“那珠子的主人,这次去其蓝的几率有几成?”
年韩儿目中流露出讶异之极的神色,紧紧地盯着屈方宁。屈方宁亦是紧紧的回望,一时酒窖中纹丝不动,连呼吸声也不闻。
许久,年韩儿忽然笑了。
他张开漂亮的嘴唇,一开一合,慢慢地说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屈方宁的神qíng立刻变了。
“因为我要知道。”
年韩儿笑得更美。
“但我不想告诉你。”
屈方宁一把抓住他衣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也明白你该回答!”
“我知道,我也明白,但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年韩儿看着他渐渐燃烧起愤怒的眼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甜美笑容。“屈方宁。或者叫别的什么名字,总之是你——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我,讨厌你。每次看到你这种眼神,对,就是这样,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什么也阻挡不了的眼神,我就想伸出这双手,噗的一声——挖掉它,就跟你挖掉那颗心一样。”
屈方宁沉默不语,手指渐渐收紧。
“想揍我?杀了我?来啊,试试看。”
屈方宁看着他,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原来如此,看来这种qíng报多少有点不易到手。但是我很想要,怎么办?不如这样,我们做个jiāo易,你把这个告诉我,我也有一个小小的秘密要告诉你。”
他看着年韩儿的脸,竟也露出了笑意。
“这个秘密,跟一枚玉指环有关。那指环皎白如月,光彩晕然,端的是一件稀世奇宝!那玉也出身不凡,我看嘛,不是南越,便是大理。”
年韩儿因兴奋而涨红的脸,突然就失去了血色。
屈方宁兴致盎然地看着他的反应。
“再仔细一看,制式也相当不俗哪!恐怕王宫之中,也未必……”
年韩儿陡然打断道:
“七成!”
屈方宁欣赏着他的表qíng:“哦?何以见得?”
年韩儿咬紧一口银牙,极不qíng愿道:
“柔均公主一套鸑鷟嫁衣,前日已送入鬼城。”
屈方宁沉吟片刻,眉心皱起,又轻轻咬了咬手指。
年韩儿冷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那个人……哼,比狐狸还狡猾,比láng还警惕,你想接近他,难于登天!”
屈方宁目光转向他,轻笑一声,摸上他的脸:
“岂敢。我是怜惜他丧妻寂寞,想把我的漂亮妹子送去陪他睡觉。”
年韩儿把他的手一挥,一字字咬道:
“滚你妈的。你自己怎么不去?”
屈方宁格格一笑,凑近他轻道:
“年小妹,你就是沉不住气。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能保你……,陪着睡几觉,又碍着什么?你长得这么娇滴滴,天生就是要陪人睡觉的。”
年韩儿目光一寒,挥手便是一个耳光。屈方宁不闪不避,待他手掌几乎扇到脸上,才倏然出手扣住,在自己面颊上轻轻摩挲。口中却yīn恻恻地道:“再胡闹,哥哥先把你睡了!”
门口帘幕忽然被揭开,车卞一个老鼠似的尖尖脑袋伸了进来,叫道:“方宁弟弟,怎么这么久?快出来,回伯来接你了。”
屈方宁朗声应了一声,放开年韩儿的手,给他整了一下衣襟。
“哥哥先走了,你在家须乖乖的听话。”
年韩儿合了一下衣襟,道:
“哥哥慢走。韩儿祝你被人识破,身死异乡,尸骨无存。”
屈方宁笑道:“我可是很小心的,不像有的小姑娘,思chūn心切,甚么定qíng信物、戒指宝石都拿了出来。”
年韩儿哼了一声,手却按住了怀中。
屈方宁走了几步,回头道:
“顺便告诉你,狐狸和láng我都不怕。任凭它再警惕,再狡猾,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因为我……”
他在下酒窖的台阶上,高高在上地,做了个投掷捕猎的动作。
“……是猎人。”
年韩儿定定地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讥讽之语。忽觉鬓边一凉,那朵花已被他摘去。
铺子里喧闹依旧。
年韩儿吃力地搬着一个黑漆漆的酒罐,才出窖口,立刻有人拥了过来,七手八脚接走了。他也懒得道谢,便往年婶面前的台子上坐了。
那台子全由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做成,名唤狮骨台。他轻轻盈盈这么一坐,鲜花白骨,好看煞人。那搬酒的人一看,几乎把酒也打翻了。
先前额尔古比赛的台边,已多了一名中年男子。他两鬓斑白,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嘴角纹路纵横,颇有愁苦之相,正与旁人一板一眼地打着哑语手势。屈方宁却搂着他脖子晃来晃去地撒娇,嘴里嚷着“回伯、回伯,跟我说”。
年韩儿看得满心鄙夷,极轻地哼了一声。
年婶靠着头骨打盹,眼皮也未抬起,在他身后道:
“吃亏了?”
年韩儿身姿不动,咬着嘴唇道:“……月环给他看到了。”
年婶才翻开皮ròu耷松的老眼,冷冷道:
“我怎么跟你说的?身在虎láng之xué,那就是害你xing命的孽物!莫说不能拿在手中,就连在心中想一想,也是灾祸。”
年韩儿垂头道:“此物是我唯一念想,如连它也不复存,我……一天也撑不下去。”
年婶苍老的喉间发出几声嘶哑的笑。
“所以你比不过别人!你在这儿眼泪巴巴地‘君为明月’,别人老早就已掏心立威,潜入了最不安分的中枢。他对自己那份狠劲,你若学得三分,便不至于此……”
场中,屈方宁已取下束发金环,把年韩儿那朵花戴在鬓边,凑着回伯道:“看我看我!”回伯慈爱地望着他,挥舞了几个手势,想是赞他好看。
年韩儿盯着他得意的模样,眼光冰冷,道:“可我就是不喜欢他。”
年婶嘶笑一声,道:“少年意气,害人贻己。贵国挑了你这么个小孩儿,也真是不知所谓。”翻了个身,继续懒懒打盹。“还是他们会看人——虽然我也讨厌那小子。”
年韩儿心中一跳,转头道:“怎么?”
年婶打着哈欠道:“我讨厌那小子的脸。又俊俏,又骄傲,心中不知多么得意,脸上也只有一丝讨嫌的笑……跟我生平最讨厌的一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年韩儿忙道:“那个人现在怎样了?”
年婶合眼道:“被我杀了,杀了很多很多年……你问这个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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