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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恩爱_尼罗【完结】(34)

  等到李同志走了,小海棠问凌云志:“真去安县啊?”

  凌云志倒是挺高兴:“反正房东太太不肯让我们续租了,与其在天津花钱找房,不如去安县看看qíng况。李同志不是说了吗?那里会有宿舍给我们住。反正你我没有牵挂,去哪里都容易,如果安县不好,大不了回来就是!”

  小海棠皱着眉毛,心里总有些不托底,可是也没有阻拦。凌云志说的没错——如果不好,回来也容易得很。

  第三十一章

  在一九五零年的十月,凌云志拿着李同志写出来的介绍信,和小海棠退掉房子,本着郊游的心态登上火车,跑去了安县。

  安县说是县城,可是在新建工厂的带动下,处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好光景。中学校舍已然盖起来了,是一排整整齐齐的砖瓦房子,后边带着广阔cao场。工人源源不断地被调集过来,县城一天比一天更热闹,中学校园里的半大孩子们,更是已经达到了一百人之多。

  凌云志顺顺利利地进入中学,也无需经过考验,直接就拿着课本进了教室。粉笔、黑板、讲台、课桌……都让他感到既新鲜又兴奋。紧张之极地喊了一声上课,他斜眼向窗口瞟去,看到小海棠正站在外面向内张望。

  小海棠新近剪了齐耳短发,又穿了一身新fèng制的列宁装。列宁装乍一看有点像军服,双排扣扎腰带,衣裳要是熨挺拔了,看起来会英气勃勃,可是如果料子柔软带上皱褶,那就落魄得没法瞧了。自从新中国成立,许多衣裳就不兴再穿了,譬如各色西装,譬如摩登旗袍——当然,穿了也不算犯法,但总像是有违cháo流,不够“革命”。

  小海棠不懂得什么革命不革命的,只是好新鲜,看着别人穿,自己就也要做上一套。凌云志其实很看不上这种打扮,感觉男不男女不女,不过太太实在美丽,怎样穿戴都能入目。

  当着下面这帮学生的面,凌云志收回目光,脸上红红的,不好意思和太太对视。

  小海棠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因见凌云志在讲台上踱来踱去,说个不休,仿佛 是很有些学问在胸中,便放下心来,回家做饭去了。

  教师宿舍也是一排平房,前面没有院子,开门略走两步就能上街。凌云志因为带着太太,所以得到靠边两间房屋。说是两间,其实是一间大,一间小。大屋子担负了客厅卧室书房等等一切职责,小屋子如同鸟笼,砌了个炉子权充厨房。好在两间屋子各有窗户,倒还明亮透气。

  铲了厨房屋角的一点碎煤送入炉中,小海棠点火煮饭。今日是凌云志第一天上班,与众不同,所以在饭熟之后,还要格外加餐,炒了一盘里脊,一盘jī蛋,一盘豆芽,再加上一样热汤。

  煎炒烹炸的忙碌良久,小海棠总算是把饭菜端到了屋中桌上。拎着水桶走出去,在宿舍前方的公共水头下接了一大桶水,她摇摇晃晃地一边往回走,一边心中苦笑,暗想这日子过得又走起了下坡路,看来自己天生是劳碌命,享不久福的。

  她倒水刷净了锅,又把厨房收拾gān净,心中忽而想起了天津那幽静的小四合院,忽而又想起了重庆那满园玫瑰的山中别墅。至于更早一些的,比如战前租界内的凌公馆,回忆起来宛如一梦,倒是并不思念。

  说起重庆,免不了又要提起关孟纲。小海棠的心思从关孟纲身上轻轻地掠过去,端起大锅走出房门,她把脏水泼到了门前土路上。

  宿舍和学校,都位于新兴的厂区里面,距离并不遥远。小海棠锁了房门,走去学校迎接凌云志下课。两人在校门口手挽着手往回走,凌云志进门一瞧,登时笑道:“我刚上了半天的课,就有犒劳了?”

  小海棠笑着问他:“累不累?”

  凌云志其实是累,嗓子gān,腿也酸。但是他没有多说,只是坐到饭桌前面,拿起筷子尝了口ròu,然后抬头对着小海棠抿嘴一笑:“味道不错。”

  小海棠走到他身后站住,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揉捏:“不错嘛!我的云志要养太太啦!”

  凌云志回头笑着望向了她,柔声说道:“这是我早就应该担负起来的责任,可是我竟然一直偷懒到了如今。”

  小海棠拂乱了他的短发:“少来和我甜言蜜语。从今往后就让你来养家糊口,你不做还不行哪!”

  下午一点多钟,凌云志又去了学校。小海棠坐在家中,其实还是不很指望丈夫。这一份教员工作,凌云志能做就做,不能做也没关系,她身体好头脑灵,大不了再去做点小买卖。

  到了晚上,凌云志夹着几本书回了家,进门之后悻悻地问道:“你刚才怎么没有去接我?”

  小海棠惊笑道:“你是小宝宝呀?中午接了一趟,晚上还要去接?”

  凌云志把书放到窗台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没去接我就对了。学校里的一个什么主任下午找我谈话,说是中午我们手拉着手走出学校,影响不好。”

  小海棠一听这话,心里登时来了怒气:“我们是夫妻两口子,怎么不能手拉手了?难道我们挽着手回家,还伤风败俗了不成?”

  凌云志垂着脑袋:“反正……唉,反正你以后别去接我了。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主任说影响不好,那就算是不好吧!”

  小海棠气得张口结舌,心想这是什么混蛋道理!

  小海棠很不服气,认为学校里的主任是怪xing子,可又不好因为这点小事跑去找人理论。第二天中午,她做好午饭又跑去了学校,这回没和凌云志太亲近,两个人并肩往回走。待到进了家门,凌云志坐在桌前吃午饭,她把用胖大海泡好的水倒进水壶,让凌云志下午带去学校喝。

  一点多钟,凌云志拎着水壶,很安心地出门去了。

  时光易逝,转眼间一个月过了去。凌云志拿了工资回来,一共能有二十多块,按照新货币的价值来讲,这笔钱虽然不算很多,但是足够两个人不愁吃喝地过日子。

  凌云志兴奋极了,很自豪地把钱jiāo到小海棠手中:“太太,给你。”

  小海棠低头数了一遍,然后抬头亲了他一口,欢喜地低声笑道:“云志,好样的!”

  从此以后,每到月末,凌云志都会把工资尽早领出,全数送到小海棠的手中,同时说上一句:“太太,给你。”而小海棠尽管已经熟知他的工资数目,可还是要低头数上一遍,然后抬头亲他一口。

  这样的光yīn,一年复一年,流水一样滔滔而逝。转眼之间,便是过去了一个时代。

  在这个时代里,小海棠的头发剪短留长,留长又剪短。凌云志的工资从二十多块变成三十整,从三十整又涨到了三十二块五毛七分。他们学会了许多新名词,尽管对于国家大事,因为太不关心,所以始终是一知半解,不过仿佛本能似的,他们趋利避害地生活下来,隔着自家的玻璃窗眼看各种运动cháo起cháo落。

  小海棠不敢再提往事,并且封住了凌云志的口。这时的凌云志已经四十多岁,可是一如往昔,总还是二十多岁时的那个劲儿。小海棠恨不能在凌云志的嘴上加一道拉链,上课的时候许他张嘴说话,一旦下了课,便立刻把他那张嘴封个严丝合fèng,免得他有口无心、祸从口出。

  一边管制着凌云志,她一边也管住了自己的言行。她也有她的伙伴,比如学校里的女教员,比如男教员们的女家属。家属们的目光时常是分外的锐利,一双眼睛专盯着旁人的吃喝拉撒。小海棠自己那双眼睛就如同锥子一般,推己及彼,她不能不格外的谨言慎行。

  除此之外,她虽然不再是个年轻姑娘,但是依然存留着爱美的天xing,可为了和妇女家属们打成一片,她很自觉地改了形象,雪花膏是绝对不搽了,头发也是剪成什么样是什么样,再不用火钳子特意把它烫得蓬蓬松松了。望着自己这利落朴素的形象,她感觉自己这回真是成了个“媳妇”,和其它小媳妇老媳妇一样的、依靠着男人疼爱着男人的“媳妇”。

  这点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忽然很欣喜——没想到活到这般年纪了,和凌云志都当了这许多年的夫妻了,她如今才算是真正的“终身有靠”。

  时光继续流逝,是滔滔的流水,留不下止不住,人在水中,随波逐流。年纪到底不是白白增长的,纵使不能给人增添智慧,也至少可以让人多长几分经验。嘴上带着拉链的凌云志低头做人兼做事,窝窝囊囊而又平平安安的,他活成了个知足常乐的老头子。

  他老,小海棠当然也要跟着他一起老。两个人年轻的时候漂亮,如今老了,也是一对体面的老夫妇。他们没有孩子,但是jīng打细算地攒了一笔养老钱。老了,也就没有那求富贵的急迫心了,小海棠觉得人活到了这般年纪,有吃有喝、能吃能喝,就挺好,能跟着凌云志一起吃一起喝,就更好了,好得没法再好了,好得让人过不够,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回,就为了这一份好,她也还是得选凌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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