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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之境_王腾君【完结】(6)

  汽车行驶过几站之后,车上的人下去不少,车内空间终于显得不那么拥挤。之前堵在我面前的乘客,三四个面容冷漠的高大男人,向车尾空出来的座位走去。他们一离开,我瞬间看到了对面的他。

  他倚在车窗前,手拉着绿色的扶手,耳朵里塞着耳机,头靠在玻璃窗上,眼睛看向外面。

  他长得十分英俊,眉目立体,表情朦胧。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为之震撼,我被他吸引移不开目光,突如一片春风吹拂过我平静的心湖,令我涟漪激荡,明明闷热臭哄哄的车厢,仿佛经由仙女棒点化,变得不那么穷酸破旧,不堪忍受。

  我闻到青春的荷尔蒙气息,——不,是恋爱的酸臭味,感到自己心跳加速,面颊发烫,我痴迷贪婪地望他。

  然后他发现了我,发现了我的注视。

  他有些害羞,装作若无其事,却又频频地向我回望过来。终于我们眼神交汇,互相打量对方,他不再躲避,我们眼波流转。

  这是一种充满迷恋和□□的眼神,对我们这一类人很有吸引力。仿佛通过双方交投的视线,我们抚摸了对方的灵魂,触及了彼此内心深处的渴望。

  我不知道司机是不是从我们这种迷离痴望中发现了什么,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突然转过头来,皱着眉头朝他打量,凶巴巴地说:“喂,你到后面去坐,不要站在这儿。”

  他冷淡地拒绝了:“不,我就站在这里。”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坚持留在原地,让我能够继续用痴情的眼神仰望他,用写满在脸上的□□膜拜他,也为了与我视线纠缠。

  我们始终没有交谈一语,但眼神交流的信息,不亚于一场天雷勾动地火。

  汽车到站,我先下车,经过车门时,连一眼也没有敢看他。我就这样走了,以后再也没有遇上过这个人,我现在早已忘记了他的模样,衣着,身高,但那隔空交汇犹如灵魂通电的俩俩相望,我迄今记忆犹新。

  在人群中遇见一个随便什么人,他是不是你的同类,我们这种人总是能微妙地识别出来;他是不是特别厌恶我们这类人,认为我们有伤风化,不道德,也可以轻易地一眼洞穿。

  同类的磁场是相近的。而别人对你有恶意,你远远就能感受到。

  现在,我坐在教室里,他在三尺讲台之上,我知道,我们一见钟情了。

  第4章 上帝的礼物:门窗之选

  从眼神交汇到开始暗涌,其实我心里感到沉重。

  4、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句话通常是叫人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然而反过来可以这样理解:出口只有一个,不先关上门,你就见不到窗;不先关上窗,你就见不到门。关上门以后,你在门内,从此窗外的风景你只配欣赏;关上窗以后,你在窗外,从此门内的景致你只能路过。

  我从十六岁起就在期待爱情,但从未遇上那个人。直到我坐在开家长会的教室里,像在一个困局中埋头走了许久,本来就不灵光的脑袋瓜子浑浑噩噩混沌一团,感觉前路始终不明,突然一缕阳光从天上射来,围绕着我终年的迷雾散去,我看着眼前人茅塞顿开:啊,原来你在这里。

  之前从来不遇,然而现在为何我们竟会相遇呢?推测因果,沮丧加倍。

  A、他是在城里教书的老师,每天沿着固定的路线上班和下班,坐早上八点钟和傍晚五点钟的公交车通勤。

  B、我是在边远小镇上流窜摆摊的小商贩,每天早上六点钟起来搬煤气炉子,将几口袋板栗、干果装车,然后蹬上三轮,去人流热闹的路边抢摊位,预备随时让城管追。指着神圣的人民币发誓,我几乎从未离开过这座镇子,一年到头储藏在身体里的运动潜能和革命热情只在城管队员来的时候爆发。

  我这个人比较脆弱,干什么都需要精神支柱,所以总是一边逃跑一边心内呐喊:“无产阶级战无不胜,你们这帮孙子追不上我!”何况我敢打赌这次被抓住,罚款会超过十张毛爷爷,为了留住口袋里的伟大领袖,我每次都能充分调动和发扬无产阶级的坚忍顽强,迎难而上,与百舸争流,坚持冲刺到最后!

  C、我们在象牙塔之外相遇的可能性为零,他的生活已经习惯了两点一线,我也是两点一线,早出晚归,我们从不走偏一步。如果我不结婚没有孩子,就不会送孩子上小学,他来不来支教,我都不会遇见他。而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校园之外,仅仅越过两个十字路口,那破败的街头晦涩的巷尾里,世界上还有一个我。

  现在我们认识了,可疑地对彼此一见钟情,然而我是学生家长,他是我孩子的老师,同时也是一位学生家长。此外最要命的,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

  开玩笑吗?开玩笑吧!

  我们家里接送孩子上下学都是我的任务。我每天早上7:30一切收拾停当了就出门,三轮车上捎带上俩儿子,先把小儿子送进幼儿园,然后送大儿子去小学校。我们父子俩,靠三个轮子在清晨冷清寂寥的公路上风驰电掣,我一边蹬车,一边陪儿子一起唱歌,有时候我叫他背首古诗。到了一截缓坡上,我屁股离凳,挺颈咬牙奋力蹬坡之时,这小子就在背后扬着小拳头呐喊:“加油,加油,爸爸加油。”旁边机动车道上一趟趟灰尘扑扑的公交车快速地经过。

  有一天儿子指着开过去的公交车说:“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坐这个车去学校。”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终于蹬上这个坡了。上坡之后就是下坡,我长喘一口气,把着手刹控制速度,车子沿着坡道快速下滑,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我满脸生疼。身旁的公共汽车仍然不断驶过,我突然意识到,这时候他总在某一趟车上。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才过去的一趟车,忍不住问儿子:“你们老师说不定就在这趟车上,你说他会不会从车窗里看见我们?”

  “哪个老师?我们有李老师、吴老师、张老师、王老师、牛老师,哦,还有教体育的陈老师。”

  我不说话了。

  把儿子送到学校附近可以看得见校门口的地方,学校门口这时非常拥挤,全是学生和家长,还有不断进出的老师。

  我实在想挤到校门口去碰一碰运气,也许恰好撞上他,我们彼此溜上一眼,幸运的话也许我还能大起胆子与他打个招呼,然而我自惭形秽,不敢去碰这个运气。我很怕他这时候看见我,我蹬着一个破平板三轮,三轮车上堆满冒尖的板栗,拉着煤气罐和铁锅,还有几口袋干货,穿得不够干净体面,我这副形象还是少去丢人现眼为好,尤其是在他的面前。

  于是我把三轮车停在路边大树下,远远目送儿子蹦蹦跳跳地进了校门,内心犹豫了半天不敢下车,屁股一刻都不敢离开三轮车的座椅,最后纠结着掉转车头,蹬车离去。

  我像往常一样去熟悉的街头巷尾摆摊,百无聊赖等待顾客光临,和旁边卖水果、卖蜜饯的吹牛,跟他们把闲话说尽了,还在没事找事,穷搜枯肠地找黄段子来逗笑,最后连黄段子都讲不出来了,就叉着腰盯着面前的街道,每当有人路过,接近骚扰式地喊住人家,问要不要来点板栗。搞得隔壁卖水果的阿叔都怀疑起来,说:“你小子今天特别起劲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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