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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蜂飞舞_公渡河【完结】(8)


左边的眼球被打到充血,看上去很吓人。何其忍不住问他:“你眼睛还能看得到吗?要不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邢衍立刻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又摇了摇头,小声地说看得见,没什么大事。
何其把他的脑袋掰回来,动作虽然有点粗暴,但棉签擦在他脸上却是小心翼翼的温柔。邢衍感到眼睛一热,他突然捂住了左眼,大叫了一声。何其被他吓到了,举着棉签问他怎么了。
“疼……”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手捂在眼睛上不肯松开。
怕他再这么用力下去,本来就受伤的眼球就要作废了,何其忙把他的手拉开,语气都不知不觉放缓了:“哪里疼?我看看。”
邢衍将手拿开,左眼紧闭着,流出很多泪水打湿了睫毛。何其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这是在哭还是痛的?”他问完这个问题,好像也并不在意邢衍的回答,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仔细将那只眼睛糊上的泪水尽擦净了。他在想:可能还得去医院去看一下,可是有必要对这个人那么好吗?非亲非故,又是擦药又是送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何其是开善堂的。但是看着这张脸又实在觉得可怜,万一检查出其他的疑难杂症,医药费他是跑不掉的……
他突然想到先前在灌木丛里就想问的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被谁打的啊?”
邢衍移开了目光,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何其要凑过去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你说你在附近被几个中学生拿棍子打了?”何其瞪大了眼睛,大声地问他:“真的吗?”
邢衍点点头。何其不说话了,须臾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不在附近晃荡不就没事了。”邢衍愧疚地低下了头,何其将用完的棉签扔到冰淇淋的空盒子里,话也不说地去洗手了。邢衍看着他的背影,一阵辛酸涌上心头,他的眼睛又开始发痛了。
他看着何其从洗澡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在擦手,随口对他说:“桌上的冰淇淋你吃了吧,反正也化了。”
邢衍听见他说的,把桌子上的冰淇淋拿起来,打开了盖子,果然都化作了一滩水,塑料的盒子不停地往下滴水,冰冰透着股寒意,但是已经没有原先冷得彻骨的那种感觉了。
何其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邢衍双手捧着盒子,一口一口,细细地饮啜,好像一盒冰淇淋要吃到天长地久。他原本想跟他说点事,想等他吃完再说,现在是没什么耐心了。
“一会儿我要睡觉了,屋子是不可能让你进来的。”他把话说得很蛮横,又给邢衍留了点余地,“你可以在这里洗个澡。”
后面的意思很明白——洗完澡就走吧,但他没有清楚地说出来。
看邢衍没有反应,何其的脑中敲起了警钟,他又问道:“你干嘛一直在附近游晃,大半夜地守在下面,是因为我吗?”这个问题他问了好几遍,流浪汉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过他。
先前的不安和怀疑又迅速顺着藤蔓爬上了他的心头:“这个人是杀人犯吗?我为他收拾过伤口,他会不会因此而感激放过我一马?我是不是不该把他带上楼来?”一阵鸡皮疙瘩附上了他的背脊,以至于他越看男人越觉得他不是好人,就连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冰淇淋的动作在何其看来也是别有用心。昏黄的白炽灯照着那张瘦削的脸,他脸上的表情也显得神经质了起来。
邢衍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把没吃完的冰淇淋放到膝上,睫毛在眼殓上投下一片阴影,散发着忧郁和哀伤。何其迷惑了,从第一次见面以来,他就觉得男人有一种奇特的气质,是他从未遇见过的,然而他又说不上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如果他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汉一样,獐头鼠目、苟且偷生还好一点,可他的眼睛中总有着那么一丝光,让何其不得其解,无法为其命名。
他没法把他和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汉等同视之,不只是因为救过他一命。
然而何其没有停下他刻薄的话语:“如果你认为我曾救过你的命,就跟你有了什么关系,那你就想错了。”
他抱着臂,冷冷地看着他:“你每天晚上站在楼下,不止会给我惹麻烦,还会给住在这栋楼的每个人带来不安。你自己不正是为这个原因挨了一顿打吗?”
然后他又换了另一种语气,谆谆善诱道:“你还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有手有脚的,应该努力找个工作,好好地生活。为什么不回家呢?”
邢衍看向他,“怎么样才是好好地生活?”他的眼神露着一股单纯,并不是为了驳斥何其,而是真心地问他这个问题。
何其哑口无言,他简单的审视了一下自己,好像也够不上“好好生活”四字。然而他还是开口了,苍白地说出教科书上的答案:“好好生活就是……过得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努力赚钱,成为有用的人……吧……”他自己都做不到。
“总之不能颓废人生!”他最后下了个掷地有声的结论。
在他看来,邢衍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是在浪费生命。邢衍看上去也是这么觉得的,否则他不会在大半夜跑到白水桥那边投江。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何其又问他。
邢衍哽咽了,他说:“回不去。”
“回不去”能有很多意思,与家人断绝关系,或是家里人死绝了,再不然就是失去了房子,没地方住,只能流离失所,天地为家。
无论哪个原因,都有足够悲惨的理由。
“你先前住在哪里?是做什么的?”何其突然来了彻夜详谈的兴致,他拉来一张有椅背的椅子坐下了。
邢衍没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只说了出生的省份,离他们所在的城市很远,几乎跨过大半个中国。何其吃了一惊:“你一路走过来的吗?”
“我离开家已经五年了。”何其注意到他神色开始变得不安,就在他们开始谈论他的过去的时候,邢衍的手一直放在膝上,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抠着冰淇淋的盒子,发出塑料才会有的噪音。
也许这些问题都不该问的。何其想。
他站了起来,看待男人又有了新的认识,认为他不像是坏人。没有杀人犯会在他人面前表现出一幅无邪的样子,何况他每次看何其的眼神都透露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期待。
何其也狠不下心来对他下逐客令,他暗暗地叹了声气,无可奈何地对邢衍说:“时间不早,我要进去睡了。明天我不上班,你可以在这里留一个晚上,随你高兴。”当他打开房门要进去的时候,特地转过来嘱咐邢衍道:“晚上不准进屋屋,蚊香和火机给你留在外面了。”
他关上了门,犹豫了一下,没有将门反锁。
邢衍坐在外面的矮凳上,手里把玩着空空的冰淇淋盒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何其给他留下了那盏灯。或者是他忘了,没有来得及关上。
一整个晚上,一盏点亮的白炽灯要耗费多少度的电?在彻夜不眠的城市里,消耗的能源也不过九牛一毛。诚然这九牛一毛的灯光,此刻堪堪将他罩住。徐徐的晚风吹来,邢衍第一次感受到了夏天的温度。
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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