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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坝阿来_阿来【完结】(5)



    丹泊说:“她连一根青糙都不带走,又割糙gān什么?”

    表姐说:“她想偷走一个男人的心。”

    丹泊把这话告诉母亲。母亲就说:“你表姐能gān懂事,我喜欢她。”母亲还说,“不知我有没有那个福气。”

    这话,丹泊已在磨坊守夜时,讲给舅舅和表姐听。舅舅端着茶碗大笑。这时,舅舅已经跟那个麻风女人来往了。人们告诫他那样的人不可接近时,他脸上的伤疤抖动一下,说;“共产党把我们这些人也都换了一遍,还有一个病人会医不好?”这句话一段时间成了工作组收集到的新格言。在各种说明反封建成果的文件、汇报、总结中一再引用。舅舅并不知道自己还了俗之后在语言上有如此造就。但他知道自己需要粮食和女人。他把两袋麦子放在毛驴背上。又在挎包里装上铁錾、木锤、ròugān和一点点淡酒。他又把两chuáng牛毛毯子绑在丹泊身上,说:“伙计,我们走吧。”

    丹泊说:“我去叫表姐。”

    表姐来了,对舅舅吐吐舌头。舅舅就在毛驴屁股上猛拍一掌:“走吧,伙计。”

    一路上,表姐喋喋不休:“舅舅,外公怎么不要你放羊了?”

    “你打猎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个割糙的吗?”

    舅舅就说:“女孩子家,耍弄舌头。”

    表姐就又把舌头吐了出来。

    而磨坊所在的地方是多么的美丽!好像清澈的水流把夏天的绿意与阳光全部带到了这里。水闸那里,晶亮的水高高飞溅。表姐用箭竹扎成扫磨坊。舅舅用绳子一头拴在腰上,一头拴着石磨,从台子上卸下,挪到阳光里。山谷里,响起木锤敲击铁錾的声音。舅舅要用大半天时间才能给石磨开出新齿。丹泊把毛驴拴在有大片树yīn的地方。表姐拉着他钻进树林捡柴火。夏天,树林里gān柴不多,加上沿着溪流的糙地上到处是成熟的糙莓,他们在林子里耽搁了不少时间。

    麻风女人也到了磨坊边上。她坐在地上纺毛线,手中的纺锤不断旋转。舅舅在给石磨发齿。两人中间隔着很大的一片糙地。糙地上点缀着细细的糙莓花。麻风女人看见两个孩子时,笑了一笑。丹泊和表姐也仔细端详这个女人。这女人很美,而且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没有眉毛和手指。表姐就对那女人勉qiáng笑了一笑。她又踢丹泊一脚,表弟也迫使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放上柴禾时,表姐就问:“我是不是笑得太难看了。

    “你本来是笑得好看的。”

    表姐却很夸张地惊叫起来:“天哪!我怎么会对她笑呢?她是那个女人啊!”

    “你笑都笑了。”

    “你也笑了!糟了,我们不该给她笑脸!”两个孩子绷着脸来到舅舅身边坐下,弄得舅舅也不自然了。起初,他们都尽力不去看那女人,最后,还是表姐忍不住率先看了。女人又给他们一脸美丽的笑容。丹泊和表姐也都笑了,而且笑得相当自然。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女人就起身离开了。身影浸入林中时,歌声又飘了过来。

    丹泊看见表姐对自己眼,问舅舅说:“歌声好听吗?”

    舅舅也对丹泊眼,回答道:“我只听见死女子说话,没有听见死女子唱歌。”他吭哧吭哧把石盘挪进磨房,再用劲挪到下扇上扣好,把一袋麦子倒进小牛皮fèng成的料斗。大叫一声:“开闸!”

    丹泊在外边一按杠杆,闸板就升了起来。水顺着陡峭的枧槽冲转了木轮。丹泊从进水口冲进磨坊,这里石盘刚刚开始转动,一截系在料斗上的木棒斜靠在石磨上,借此把振动传到料斗。麦子就一粒粒从倒悬的小牛皮袋口中落到磨芯里。等到两扇石磨间开始吐出面粉时,天就黑下来了。

    表姐坚持要把火烧在外面的糙地上,吃饭也要在外面的糙地上。她说:“不然,到磨坊上来还有什么意思。”

    舅舅就把火烧在外边。

    吃完饭,表姐又要在露天里睡觉。舅舅又从磨坊里搬出gān糙铺在地上。两个孩子和衣在gān糙上躺下,给他们盖上牛毛毯子后,舅舅就进磨坊睡觉去了。

    表姐恶狠狠地说:“把靴子脱掉!”

    两双小赤脚碰在一起,表姐就格格地笑了起来。

    现在,整个夜晚就在他们的四周了。天空那些明亮的星星后面原来还有那么多更小更密的星星啊。在哗哗的水声中,星星们似乎旋转着缓缓流动了……

    丹泊睡着不久,又被表姐弄醒了。表姐说:“看。”

    朦胧中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了磨房,小心绕过他们gān糙的地铺,顺着月光下发白的小路走了。他去的方向是下午女人离开的方向。表姐踢丹泊一脚:“他不盖,去把那条毯子也拿来。”

    加上一条毯子,立即就很热。表姐格格一笑:“脱衣服睡!”

    又说:“不准脱光啊。”说完,又格格地笑了起来。

    丹泊就说:“我晓得他去做什么,舅舅去找那个女人。”

    表姐就骂:“不要脸!我要告你!”接着又用很老成的口吻说,“我看他要结婚了。”

    丹泊就想:人为什么要结婚?舅舅为了结婚弄得脸上落下了刀疤,弄到晚上不能好好睡觉。于是就咕哝道:“我不要结婚。”

    表姐说:“你敢!”

    表姐十分突然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自己小小惊叫一声,说:“你说你要我。”

    “我阿妈才想叫我要你。”

    两个孩子的话把夜都惊醒了。

    第二年夏天,舅舅和那女人生下了一个孩子。同时,公社鉴于她的病已经彻底痊愈,批准她成为人民公社社员。公社为此专门来了书记和卫生所长,在村里召开了一个群众大会。

    丹泊看见表姐抱着那婴儿,不断亲吻他粉红色的小脸。看到丹泊,表姐把脸转到别的地方。表姐已经长高了许多,胸脯也膨胀起来。丹泊觉得有表姐在的地方已不是他在的地方,就出了会场上山去帮外公放羊。

    这年,表姐是十三岁多将近十四。丹泊小表姐一岁,也有一十二岁了。

    后来,表姐休了学,就完全是个女人了。

红狐

    这是chūn天,寂静中仿佛充满了某种细密的声响。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从冬天的僵硬中渐渐苏醒、松驰的大地。金生坐在一株梨树下面,坐在自己家的园子中做梦。他梦见一只红狐通过一眼泉水向他作着笑脸。他不喜欢这种诱惑中夹杂着仇恨的表qíng,于是就把眼睛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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