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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柔软,却有力量_林清玄【完结】(66)

  她听了哈哈大笑。

  确实,我认识曹又方早在一九七七年。

  当时,导演徐进良刚从意大利学电影回国,找我写电影剧本,我和吴念真、陈铭磻一起写了《香火》。

  电影拍完,徐导演在家里办了一个酒会,说要介绍一些精彩的人和我认识。

  曹又方也参加了那个酒会,她走进会场时,几乎所有人都屏息了,只见一个长发美女,一阵风飘进来,穿着一袭黑色纱衣,短皮裙,一双长到膝盖的皮靴,叩、叩、叩……

  那时,她还叫“苏玄玄”,在一家时尚杂志当总编辑,徐导演介绍我们认识,才知道她是世新的学姊,又对文学有兴趣,我们便聊了起来。

  没想到,谈到一半,她突然脸色一沉,走到玄关穿皮靴,刷的一声,马靴一拉到底,昂着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真是酷到不行。

  我问徐进良:“怎么回事?”

  他说:“应该是看到不喜欢的人,苏玄玄就是这个脾气,玄之又玄呀!”

  经过三十几年,曹又方的脾气还是没变,我们在大陆一起走过三十几个城市,常常要和地方官员和接待的人应酬,曹又方都不参加,她总是称病,大家知道她身体不好,也不会勉强。所以,所有的应酬都是由我一个人承担。

  她不只不应酬,还不假辞色,例如接待单位给我们的饭店太差,餐厅不理想,她常常立刻变脸,直到更换饭店和餐厅为止。她这种据理力争、追求完美的精神虽然不免尴尬,却使我感动。

  她说:“我们是一流的作家,应该有一流的待遇,尤其是我们的演讲都是免费的,还给我们住这种饭店,真不应该!”

  我们在大陆会一起演讲,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经纪人曲小侠,安排我们走过许多省市,河南、河北、辽宁、广东、江苏、浙江、四川、北京、上海、重庆等等,所到之处,无不轰动。

  当初,在设计演讲时,小侠询问我的意见,我说:“你不必管我这边,只要曹姊可以,我都可以!我和曹姊的交情,非比寻常呀!”

  曹又方住在美国的时候,偶尔回台湾探亲,都会找好友孙春华、胡茵梦、王季庆、丁乃竺等人相聚,也常约我作陪。

  后来,她应圆神出版社的简志忠邀请回国工作,有一天打电话给我,约我在侨福大厦一楼见面,说:“给你介绍一个很棒的朋友。”

  那一天,来的正是简志忠,大家一起谈到对文学、对出版的抱负,使我很感动,答应把一部分的创作交给圆神出版。

  从此,开始了我和圆神的二十几年因缘,志忠也成为我最要好的朋友。

  因于层层的关系,我对曹又方总抱持着一些敬意,我们时相往返,却不是那么亲近。

  在大陆工作,才使我们亲近起来,她也才敞开心胸,常和我谈到她的父亲、继母、前夫、儿子、家人、朋友,甚至谈到从前的几个爱人,她对我说:“我这一生就是喜欢美男子,如果长得英俊,又有才华,又高大英挺,我就完了,一辈子都为这个受苦。”

  有一次,我们在辽宁巡回演讲,坐车经高速公路,看到一个牌子写着“岫岩”她说“这是我的故乡!”

  “还有时间,我们绕过去看看吧!”我说。

  曹又方说自己回过一次老家,感觉不怎么样,“但既然路过,就进去看看吧!”

  “岫岩”是一座老城,以产玉闻名,我们绕到城区,见两边都是卖玉石的,下车一看,都是普通的玉石,仿佛台北假日玉市所见。大约看了十分钟,曹又方说:“走了吧!”

  我们继续行程,她在车中静默了很久,突然说:“我不是岫岩人,我是台南人!”

  “我们这一代的人,其实没有老家,也没有故乡的!”

  曹又方一生都在流离,从东方到西方,住过许多不同的城市,即使在同一个城市,也不断在旅行。

  我开玩笑的说:“你的曹又方不是方圆的方,应该说是‘此曹又到远方去了’!”

  她听了哈哈大笑。

  我曾和曹又方、简志忠到菲律宾小岛旅行,一个下午,她心血来潮,说:“从来没在海边打过麻将!”于是找侍者把桌椅搬到海边打麻将,开打的时候,海滩是干的,打了四圈,海潮涨了,我们只好盘腿继续打,最后淹到椅子,才弃守。

  曹又方不只旅行充满惊奇,生活也充满惊奇,记得她的安和路旧居刚装潢好,她花了半小时给我解释,她如何把卧室的墙改成弧形,只是为了一个念想:“我想要一道弯曲的墙,为什么墙一定要是直的呢!”

  她生了大病,开了十几小时的刀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真想喝一碗鼎泰丰的鸡汤!”

  她举办生前告别式。执意在活着的时候出版全集。六十岁后移居大陆。在演讲时大谈生死等等……。都是惊奇的结果,也使得她的一生都活得精彩。

  她表面理性,内心却非常浪漫热情,我再婚后复出,出版《生命中的龙卷风》时开了记者会,由曹又方主持,她讲着讲着,讲到:“林清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却受到这么大的曲解……”突然哽咽无法言语,眼泪像珍珠一串串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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