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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盲区_石钟山【完结】(7)

  刀疤脸笑一笑,点燃了一支烟说:你帽子不错,哥几个想跟你换着戴两天。

  陈平就死死地抓住手里的帽子。

  刀疤脸把自己头上的仿军帽摘了下来,扔给陈平,陈平没接,顺着胸前掉到了脚上。陈平转身欲走,站在后面那个人拦腰把他抱了,另外两个人走过来,掀翻了陈平,陈平大声喊: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那几个人不说话,伸手扯攥在他手里的帽子,扯了几下没扯动,刀疤脸就说:整死他。

  几个人就用脚踢陈平,陈平在地上滚动。白晔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喊:不许打人,不许打人!

  陈平冲白晔说:别过来,别过来……

  陈平的胳臂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半个身子都麻了,紧攥帽子的手便松了开来。刀疤脸扯过陈平的帽子,吹一声口哨,三个人骑着两辆自行车飞奔而去。

  白晔扶起陈平的时候,陈平咬着牙说:看我不整死他们。

  陈平的脸肿了,身上许多地方都很痛,他立起身,抢他军帽的三个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陈平推着车子向前走了几步,便试着骑了上去,身上仍然还疼,却并不碍事。

  陈平就说:这几个人我算记住了,看我不整死他们。

  一路上陈平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白晔一句话也不说。她盯着车轮一圈圈地辗过沙石路,山镇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2

  田壮在扫院子。

  张香兰在屋里洗衣服,张香兰刚才在院里洗,后来田壮就扫起了院子。院子不大,也就是几步开外的样子。院子里已经很干净了,田壮心烦,他看见张香兰洗衣服,他就扫开了院子。扫院子前,田壮一直在屋里躺着,高中毕业都两个月了,他一直在屋里躺着。

  上午张香兰把老莫领来了,老莫是山镇印刷厂的厂长,屁股挺大,走起路来,总是一扭一扭的,像女人。张香兰把老莫领来之后,便让老莫在外间喝茶,张香兰走进里间。张香兰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张香兰停在田壮床前,立了一会儿,田壮用枕巾把头蒙了起来。张香兰默立了一会儿,尽量小声说:莫厂长来了,他答应你去印刷厂做临时工,你出去和莫厂长说句话,也算应了人家。

  田壮在老莫走进院门那一刻,他就知道老莫来了,他熟悉老莫身上的气味,他一闻见老莫身上的气味就想吐。他从小就熟悉了老莫的气味,他恨张香兰,更恨老莫。

  张香兰说完便静等着田壮回话,见田壮久久不语,张香兰就叹口气,声音哽哽地说:老莫人家可是一片好心,那么多待业的都想去做临时工,老莫都没答应。

  谁爱去谁去。田壮闷头闷脑地甩了句。

  张香兰就抹了两把眼泪,又立了一会儿出去了。

  田壮听见外间的张香兰和老莫不知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然后就听见老莫说:那我先回去了。接下来,他又听见老莫大声地说:壮壮,这可是次机会,现在虽说是做临时工,三年五载的,等有机会,你莫叔我一准给你转成正式的,你妈和我都不强求你,你自己好好寻思寻思。

  老莫走后,田壮心里就开始愈发地烦乱。他想骂人,更想摔东西,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烦。张香兰一洗衣服,他就扫开了院子。尘土呛得张香兰咳了起来。张香兰就说,干干净净的扫它干啥?

  田壮就梗了脖子:我爱扫就扫。

  我是你妈,和我说话就不能消停点?张香兰瞅着田壮。

  田壮不说话,仍梗了脖子,奋力地去扫院子,尘土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张香兰忍气吞声地把衣服端到了屋内。田壮忽然觉得这院子扫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他拄着扫把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香兰在屋里嘀咕着: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我还错了?

  田壮想喊一声什么,要么把扫把远远地扔出去。他暂时没有那么做,正犹豫间,街上的高音喇叭响了。喇叭先是“嗞嗞啦啦”地响了几声,然后是静音,少顷,那里滚出了浓浓的哀乐,哀乐响成了一片,响满了整个山镇。

  田壮被这突然而至的哀乐惊得愣住了,他感到一定又有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哀乐潮水似地从心头流过,心便一抽一紧的。

  屋里正在洗衣服的张香兰也听到了这哀乐,她先是侧耳听了一会儿,便甩了甩手里的肥皂沫站到了院子里,朝街上望去,喃喃自语着:这又是谁死咧?

  哀乐渐渐地隐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用一种史无前例的悲痛声音发布讣告。田壮和张香兰都清晰地听到了讣告中死去的那个人。

  在那一瞬间,田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了一会儿,又听了一会儿,待确信自己没听错,手里的扫把便缓缓地从手里倒下去,他先是在院子里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他抬头望了眼天空,天空中依旧很干净,干净得有些可疑。他一时不知自己在哪,惶惶的,不停地转动着身子,这时他非常希望握到个什么东西。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刚离手躺在地上的那支扫把。他缓缓地蹲下去,没有去拾那扫把,而是抱住了自己的头,头向前伸着,目光无助又呆痴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他穿的是仿军品的胶鞋,帆布胶鞋洗得已有些发白了,他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张香兰讶异地张大嘴巴,沾在她手上的肥皂沫纷纷破灭,她似乎听见了它们破裂时的声音。哀乐和讣告交替响着,一遍又一遍,那滚滚的哀乐,像一条奔腾的河在她胸中流过,从脚趾处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这种情绪很快遍布了她的全身。不知为什么,她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她立在那里,张着两只沾满肥皂沫的手,先是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想止也止不住,心里发热,鼻子发酸,她哭了,一发而不可收拾,最后竟嚎啕了起来,她控制不住那种从天而降的情绪,她双手捂了脸,转身跑回到屋里,她一头扑在床上,悲痛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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