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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_魏香音/罪化【完结】(100)


麟阁依旧,松柏常青。只是当年那个坐在亭子里,朝着他亲热微笑的英俊少年,却生死未卜。
瑞郎啊,瑞郎,生当复来归,生当复来归……
陆幽心中又是阵阵纠痛,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胸口仿佛被一丛荆棘紧紧堵着,按也按不下、拔也拔不出。就这样,无可奈何地几近于绝望着。
不知不觉中,松柏树林已经到了尽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陆幽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昔日居住过的小院前。
只见昔日洁净粉墙的已是晦暗斑驳,木门紧闭,落着一道广锁。看起来许久未曾被使用过。
这自然难不住陆幽。他稍稍犹豫了片刻,便轻盈地跃入游墙。
只见墙内小院之中,野糙横芜,檐下蛛网罗织,一派萧瑟颓唐的荒凉。
陆幽心中却瘙痒起来,不由得紧走了几步,推开了住过的那间屋门。
伴随着木门轴“吱呀”的转动声响起,一些霉腐的枯旧气息扑面而来,又似乎有虫鼠四散奔逃的声响。
然而这些小小的破败、衮衮的尘土,却掩盖不住那仿佛被时光所遗忘的奇异景象——
桌椅橱柜,一如昔年摆设。桌案之上,烛蜡滴滴,全是挑灯夜读留下的痕迹。靠墙边甚至还倒着个青瓷净瓶,正是当年cha着雪白栀子花的那一个!
……
一切的一切都恍如昨日。甚至仿佛下一个瞬间,那个小小的叶佐兰,就会掀起那方已然褪了色的布帘,抱着一叠书本,从内室里走出来似的。
陆幽忽然害怕起来!
他不敢再触碰任何东西,他生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一直静默了好一阵子,他终于努力平缓了呼吸,放轻脚步走进了内室。
那张对于叶佐兰而言有些过大的chuáng铺、那张曾容得下叶佐兰与唐瑞郎抵足而眠的chuáng铺,如今看来竟是如此的狭窄和简陋。被褥上蒙着一层飞灰,已然看不出当年的颜色。
陆幽走到chuáng旁的橱柜前,颤抖着手将橱门打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叠叠朴素的衣袍。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件,用指腹细细地摩挲。那上面满是母亲亲手留下的针脚,朴素而齐整,全都是满满的、无言的温柔。
十五彩衣年,承欢慈母前。母亲、母亲,您不知道,孩儿有多想念您……
陆幽哽咽失声,扶着衣柜静默许久,这才重新将柜门关好,又走回到chuáng前。
这一次,他在chuáng头边上跪了下来,取出防身短刀,开始挖掘chuáng下的夯土。
一下两下、十下二十下……
沉寂了数年的夯土再一次被扰动,慢慢地显露出一方不甚起眼的木头匣子。
陆幽取出木匣,坐到chuáng沿上。他将匣子放在膝上,推开匣盖。
随着铜质搭扣清脆的开启声,当年,他亲手放进去的“宝物”终于重现天日。
那是厚厚的一叠书信,清一色的碧云chūn树笺,可唯独只有最上面的那一封曾经被细细地撕碎、又重新粘裱起来。
“碧云chūn树好颜色,红染桃花……艳芳泽。”
陆幽的手指颤动着,轻轻抚上这曾经被撕成千片万片的碧云chūn树。抚过上面那些自己曾经读过千遍万遍,到如今依旧倒背如流的文字。
「佐兰,虽然人们都说‘见字如晤’。然而此刻,我却忍不住要嫉妒这张小小的纸笺,能够与你对面相见。
「或许你会觉得,我此刻所说的一切,不过只是年少轻狂。但我却无比遗憾,不能更早与你相识。这样,我们将有更多的时间,彼此相知相扶,甚至白头终老……」
相知相扶,白头终老。
我们好不容易越过了重重阻挠,摒除了仇视和成见,坦诚了彼此的心意,可如今……你却又在何方?
一直苦苦压抑的qíng绪,直到这一刻终于难以遏制。陆幽几乎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第158章 庄生晓梦

若是上苍能够赐给陆幽一次选择的机会,那他宁愿,让这几年来的惊涛骇làng,全都变成国子监案头上的一场庄生晓梦。
只可惜,一切无法重来。
————
辟雍讲学之后一连两三日,诏京头顶的天像是捅破了一个窟窿,不停地落着雨水。
西南的战况依旧杳无音讯,只是周边的军镇陆续传来消息,有从前线附近逃难来的村民,说鬼戎与叛军围攻吴声城多日,却始终久攻不下。
久攻不下——这竟然是一片静默难耐之中,唯一最好的消息。
这几日陆幽日思夜想,全都是瑞郎的影子。以至于茶饭不思,整个人竟然有了形销骨立的先兆。
这天退朝后,他照例在御书房内陪着景徽帝批阅奏章。屋外雨声淅沥,反而倒衬得偌大的花园里一片死寂。
似乎并没有过去多久,赵暻突然搁下笔,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过来。”
陆幽不知他要做甚,却还是依言走到赵暻面前,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再近一些。”赵暻还不满足:“朕是老虎还是豺láng,有这么可怕吗?”
陆幽唯有再近半步,忽然被赵暻一把扯住了胳膊,qiáng迫着俯下身来。
“是因为最近宫中的伙食不好,还是朕多心了——爱卿看上去好像消瘦不少啊。”
“让皇上担心了,微臣一切都好。”
赵暻毕竟是帝王,陆幽挣脱不了,也就只能在他面前半跪下来。
赵暻得寸进尺,顺势抬起他的下巴,用拇指摸索着他的嘴唇。
“你看你,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一会儿到朕寝宫来,朕命太医局的人给你开点儿益气养生的补药。”
“多谢皇上,微臣怎敢劳动太医。一会儿回去内侍省,微臣就去让奚官局的医官……”
“嗌,爱卿如此消瘦,朕看着实在心疼。你若是觉得不妥,那就乖乖当朕的人。朕疼惜你,自然也就名正言顺了。”
赵暻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陆幽若是再不明白,也未免太过迟钝。虽然不愿得罪当今天子,但是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扭头避开骚扰。
“请皇上恕罪,皇上的恩宠……微臣恐怕是无福消受。”
赵暻闻言,嘴角的笑容渐渐地淡了。
“别装了,朕知道你与那唐瑞郎是什么关系,朕有哪点儿比不上他?”
他俯视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陆幽,目光逐渐yīn冷下来。
“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现如今你的唐瑞郎人在西南生死未卜,你难道就不考虑……换个新的、更可靠的靠山?”
赵暻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陆幽再隐瞒也是无用。他深吸一口气,居然抬起头来与赵暻对视。
“皇上明鉴。微臣与瑞郎相知多年,彼此qíng真意切。诚然,瑞郎贵为皇亲国戚,可我与他素来都是意气相投,并无半点依赖仗势之意……现如今瑞郎身处险境。微臣的确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恳请皇上体恤,莫要戏弄微臣了。”
“戏弄?”
赵暻的手,滑过陆幽的脸颊,从他的鬓边挑出一缕青丝绕在指尖,忽然用力一扯:“那唐瑞郎满口的甜言蜜语,莫非你也当他是戏弄不成?”
陆幽勉qiáng笑道:“皇上莫要再拿微臣寻开心了。”
这个敷衍显然不能让赵暻满意,他愈发加大了拉扯的力度:“如果有朝一日,朕定要你在朕与他、国与家之间做出个选择,你该怎么办?”
陆幽微微吃痛,却是动容道:“微臣忠于大宁,而瑞郎亦忠于大宁。微臣选择了国……也等于是选择了家。”
“……”
赵暻紧扯着陆幽鬓发的手,一下子又松开了。
“是朕失态了。”
如今的九五之尊,瞬间又恢复了往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
“朕只是见到爱卿这几日闷闷不乐的,想要逗你玩玩儿。如此看来,爱卿与瑞郎真可以算得上是qíng比金坚,倒是让朕好生羡慕。不如待他凯旋归来,由朕做主,为你们两人办一场好事,你说如何?”
陆幽一听,顿时又要推拒。恰在这个时候,细雨霏霏的御书房外终于又传来了不知是谁的脚步声。
过不了一会儿,就听见站在门外的宦官通报道:“兵部尚书张诀明携西南战报求见!”
瑞郎有消息了?!
陆幽的一颗心,顿时又高悬到了嗓子眼里。
————————
不出所料,这份战报正是从讨伐鬼戎的宁朝大军之中发出的。只不过,当起糙战报之时,唐瑞郎早已不在吴声城中。
甘珠岭败退,果然是鬼戎与叛军合谋共演的一出好戏。也正因此,吴声城内内原本囤积的粮糙,事先早已转运一空。
眼看着城内粮绝,若想求生,恐怕也就只有突围。
有关突围之事,战报上写得简略。可当时的惨烈艰险却不难想见。事实上,即便战报已至,依旧有很多人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陆幽也亲眼阅读了这份战报。上面写道,这次的成功突袭乃是受到了一支从东边来的兵力援助。
然而推断起来,诏京第二次派出去的援兵那时尚未抵达,这支援军又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姑且放下这细微的疑惑——自打这天之后,中断了许久的战报再度恢复通畅。
仿佛是应了“否极泰来”这句俗语,冲出吴声城后的大军并分两路,遁入西南边陲重峦叠嶂、参差环绕的崇山峻岭之中。又过数日,不仅成功地躲避了鬼戎的追击,更硬是在叛军居高临下的监视之下,借道绝壁天堑绕过汉眉城,成功与后方援军汇合。
这一下,便如同龙归沧海、虎入山林。
重新集结的大军,经过短暂休整,迅速复仇反扑,直取汉眉城、斩杀城内叛乱诸将。整顿妥当之后,再与鬼戎jiāo战于吴声城外三里坡。
西戎鬼狄乃是蛮邦小国,若论武力与运筹自然不如大宁;之所以逞一时之能,靠得无非是诡诈之道与山林险峻。现如今与大宁军队正面jiāo锋于一马平川之地,自然败下阵来。
经此一役,大宁军队斩杀鬼戎大将昆弥乌,收复吴声城,再乘胜取吉节城,斩杀鬼戎守城大将,更擒获了躲藏于城中的萧友乾次子及其家眷。
捷报频传,朝野振奋。大宁朝的军队锐不可当,旋即收复所有失地,并重新将鬼戎军队打回yīn河上游。西戎鬼狄之大鬼主不得不出面乞和,双方重新立定契约,并刻碑留书于yīn河之畔。
又三日,唐瑞郎传令三军,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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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郎活着。
他不仅活着,而且还大破鬼戎。
何至于此,他马上就要回到诏京来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喜讯,激dàng着陆幽的头脑。仿佛他此生从未经历过如此激动与狂喜的体验。
若是没有宫中和朝堂之上的那些“俗务”牵挂于心,他竟恨不得能够跨上日行千里的骏马,往西奔去,将那位宁朝的大英雄亲自迎接回来。
可惜他毕竟不能这样做。
好在此刻,等待仿佛也是一种带着甜蜜的煎熬。
在日复一日的翘首以盼之中,陆幽终于迎来了军队抵达京城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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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数日的yīn雨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是一年的仲chūn时节,牡丹锦簇、李杏争芳,抑郁了数月的盎然chūn意,仿佛都在这几天里肆意地焕发了出来。
大军西归的当日,陆幽原本应该留在宫中筹备晚上的洗尘宴席。可是他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换上一身朴素衣着,溜出宫去,骑着一匹快马赶往城南的明德门。
出得宫城,只见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全都是等着迎候王师的百姓。里坊内外张灯结彩,甚至还有机敏的酒家沿途搭起了一些彩架、彩棚,方便众人坐在高处观看,顺便出售些酒水。
陆幽好不容易赶到明德门楼前,只见这里愈发是人山人海,几无立锥之地。他来得已算是迟了,站在后头压根儿没有办法看清楚前面的动静。
正懊恼间,就有搭彩棚的酒家伙计过来搭讪。他便掏了点儿碎银,跟着伙计登上了彩棚。
高处的视野果然比下面开阔许多,还有竹椅可供歇脚。然而陆幽仅仅只休息一会会儿,就听见城门那边有cháo水一般的呼喊声响了过来。
声音很快就传到了彩棚下面,几乎所有人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两个字——
“来了”、“来了!”
陆幽赶紧起身,凭栏眺望。
果然,视线穿过漆黑高大的明德门甬道,可以隐约望见城外已是旌旗招展,还有铠甲反she着点点日光。
近了、更近了!
大军通过门楼甬道的那一刻,马蹄声、步伐声,回响震dàng。陆幽的心脏顿时也跟着激烈跳动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见和煦的chūn光照亮了缓缓走出明德门的队伍。
星旗电戟,铁马金戈。虽然仆仆风尘,却难掩英雄本色!
并不需要太过仔细的寻找,陆幽一眼就看见了唐瑞郎——身为行军大总管的他,就骑行于招展的旌旗之后。
只见他身着明光银铠,猩红披风,腰佩长剑,胯下高头大马。端得是好一个英姿飒慡、器宇轩昂。
见了主帅,四下里顿时投花掷果,好一片欢声雷动。唐瑞郎亦徐徐向着周围的人群挥手致意。
彩棚之中顿时又上来了一二十号人,瞬间拥挤不堪。陆幽却也不恼,他的双手扒紧了竹栏,近乎于贪婪地眺望着,内心涌出好一股骄傲。
这就是他的瑞郎,是他此生唯一携手共度之人!
不知不觉间,这些日子的忐忑与思念,全都在身体里冲突回dàng着,令他晕乎乎头重脚轻,急于寻找一个出口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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