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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死之人_汉臣徐渭【完结】(5)

  不是没有想过,用聂尧的血来洗净七皇的刀剑,以慰亡魂,尽了最后一丝刀匠与刀的qíng谊。

  也不是没有想过,聂尧死后,他就带着那个孩子回到故乡,那里虽然不甚富饶,却不会有人探究过往。

  几亩薄田,一叶轻舟,房子就盖着江边。雨天便将他抱在怀里倚窗听雨,看江面被破碎打乱,晴天便与他紧紧依偎,江上泛舟,手摘莲蓬,将莲子剥落,喂入他的口中。

  尽管前半生太辛苦,但他会给他温暖,看着太阳将那张记忆中惨白的脸晒得温热,看着从不微笑的眼睛弯弯地望向自己,然后他会轻轻拥住他,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长英,我们忘了从前好不好。

  我们忘了从前好不好,从此以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我们都要开开心心。

  就算你不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我只想每天日出看着你醒来,夜深拥你在烛光中入眠。

  我只想你的眼睛里只有我,没有其他人,你说好不好。

  楼离看着眼前那张迷茫的脸庞,在心里轻声问道。

  小小声地,足够把思绪带回从前,却又怕前尘断不净,洪水猛shòu般扑面而来,将痛苦再在心上滚烫一遍。

  畏首畏尾。真是矛盾。

  剑抖得厉害,扯动胸膛感到痛,他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伸手将那将剑柄握的失去血色的指节包进掌中,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

  然后看着那惨白的脸,忍不住探手抚上。

  看着那抹突兀的红色,新鲜的红色,被风一chuī就要变黑了。

  他说:下次可以轻一些吗?刺得太深了。

  他说:怎么抖得那么厉害,我都痛了。

  他说:长英,你的心是热的吗?

  他说:我用我的血把它捂热好不好?

  其实他是想说,别怕。

  别怕,我不怪你。也不会杀你。

  我的命,如果你想要,我会给你。

  我只是担心,我走以后,你的手再是冰凉,我却不能为你取暖了。

  我不想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害怕看到你孤独的样子。

  如果你不杀我,你怎么和聂尧jiāo代,如果你愿意和我走……你没选我,我不怪你。

  你只是身不由己。

  我只怪我自己,如果当初下定决心不再留恋权势,或许就可以带你走了。

  你会不会跟我走。

  好可惜,没有当初。

  覆着孟长英的双手,将剑拔出,溅出一串血珠,摔落在huáng尘之中,结疤风化。

  心脉碎裂,无法苟延残喘。

  剧痛过后,他道: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后就和聂尧说……说我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不相见了。

  他的那个倔qiáng听话的孩子,他再也看不到了。

  不管往外涌的血与内注的疼痛,楼离怔怔地看着那抹立在风中的瘦削身影,似是极其不舍,想要在心上早已深刻的地方加上最后一道痕迹。

  缓缓启动双唇,一字一字地做最后的道别:我走了。

  转身大步离开时,他的表qíng终于破裂了。

  悲戚得不能自已。

  到底敌不过宿命。

  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句我爱你。

  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第6章 第 6 章

  九。聂尧

  老皇帝终于要死了。

  聂尧坐在龙榻上,一身墨蓝被衬着明huáng一片,泛出无边幽冷。

  他的笑容却是暖的。

  搅动着手中莹白如玉的杯盏,他轻缓地询问道:父皇,再喝一口吧。

  chuáng上头发花白之人却神色呆滞,痴傻地张着嘴,涎水直流。

  他只能无奈地叹气,拿出袖中手帕帮老皇帝轻轻拭去。

  老皇帝年轻时便软弱无能,却偏偏喜爱流连花丛,为皇室添了很多子嗣。

  他也是其中一个。但这却并非是一件好事。

  母妃出身低贱,怀上他时也不过只是一个后宫里的赵美人。

  江山代代美人无数,还未等到母凭子贵,就失去了圣宠。

  此代皇宫不缺乏子嗣,他只是其中多余的一个。

  如果仅是如此,那或许也该可以是个好结局。

  野jī拍起翅膀,想要栖息在凤凰的那棵大树,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失败后,下场怎么去想象。

  后宫何其复杂,没有子嗣的凤凰永远不缺,轮不到野jī先拍起翅膀。

  凤凰们不会放过它的。

  失宠,报复,折磨,死亡。野jī的命运一气呵成,顺理成章。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只是可惜了,赵美人死的不早不晚,既无法把当初的目的说与他听,却足以让他留下永世印象。

  啧啧,麻烦极了。

  每日都在上演同样的戏码,他这样的,不算顶可怜。

  虽然后来明里暗里的折rǔ与暗箭,背上早已无数,但好歹他被顺利生下,存活至今。

  不是吗?

  而且七皇兄一直待他很好,尽管只是想要一枚棋子,但也是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还是该说一声可惜,权力和目的维系的东西都太脆弱了。

  七皇兄想要的,他从小也觊觎着,想试一试那种滋味。

  孟玉笑笑,垂目看到了chuáng上病怏怏的父皇,本想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子一样,对他诉诉衷肠,说一说二十七年来的心里话。

  但一想起赵美人在他最后记忆里面容尽毁、疯疯癫癫、不得好死的模样,又有点索然无味。

  静静思忖,赵美人短短一生爱惨了老皇帝,真心相付,却落了个痴疯下场。老皇帝活到今日,风流一世,无qíng无义,却也不过如此。

  讥讽无比。

  他无聊地想道,动作却不改温柔,喂完了白玉盏里最后一滴□□。

  轻柔地对着渐渐断气的人说道:父皇,安寝了。

  七皇兄死了,大陈的江山,只能jiāo给我了。

  您以前从不赏赐我一眼,现在却只能依靠我来开辟后世了。

  千万别怪我。

  聂尧低到尘埃里去了的那段日子里,总是很恨,却奈何看不穿笼罩着深深宫闱的重重黑暗。

  而孟玉是他那时整个世界里唯一的一抹光亮。

  孟玉出身清白,身份尊贵,文涛略略,比起他这个落魄皇子,不知要gān净多少倍。

  重要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肯对他好。

  于是像飞蛾一样拼命地想向那处火光靠拢,却又克制着,怕翅膀拍动扇起的风,让那微弱的火星灭了。

  纵使聂尧心里有万千黑暗,但他总是将心尖上最好的一点热血给孟玉看。

  孟玉是他窗前的白月光,心间的朱砂痣。

  那孟长英呢?

  那算是什么个东西。

  聂尧初见孟长英时,刚与孟玉在书斋中探讨古书分别。

  看着那个正在行龌蹉事的、与孟玉竟有几分相似的容貌时,竟心上恍惚了。

  他不禁说出那句:留着吧,也是可怜。

  云天之上的孟家嫡长子有个如此不得入眼的下贱相似物,真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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