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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_时镜【完结】(8)

  高大学士,约莫只有朝中的高拱了?

  看来,淮安府这一场水患里藏着的故事还不少呢。

  不过这都跟他这升斗小民没关系了。

  裴承让看了看前面挤挤挨挨的人群,直接走上前去,左右两手分别朝两边扒拉,直接把人给拨到两边去,活生生挤出一条道来。

  “来来,让让,让让。承让了,承让!”

  “你gān什么?”有人嚷嚷。

  裴承让直接把灯心糙往嘴上一叼,两手扒开挡住脸的头发:“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你说老子gān什么!”

  一看这脸,再看这一根糙,他的身份谁人不知?

  横行乡里的恶棍不就是他吗?

  这会儿灾民们都怂了,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任由裴承让大摇大摆先入了城。

  外头俩衙役看了,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这孙子!”

  京城,惜薪胡同,高府。

  “说来,离珠那小丫头还给你下了战帖,约你去白芦馆斗画?”

  “她邀她的,我可没答应。她自个儿开心才好。”

  顶着高拱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谢馥可自在了。

  茶几上,一盏茶已经渐渐见底,高拱说得也差不多了。

  他年纪大了,内阁里一天到晚的掐,也只有回来能好好跟着早慧的孙女说上两句真心话。

  有时候一说就刹不住。

  高胡子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一股脑儿给你掰扯了这么多朝中的事qíng,你怕是已经听烦了吧?”

  谢馥摇摇头,眨着眼睛笑笑。

  “旁人想听还求不来这机会呢,馥儿怎么会听烦?”

  高拱可是当朝元辅,只在皇帝之下,可实际上,隆庆帝什么都听他的。

  说句僭越的话,现在的高拱手里握着半个大明江山。

  听这样的人说一席话,是真胜过旁人读十年书的。

  自打被接回高拱身边之后,谢馥大多数时间都在这样的熏陶之中度过。

  她跟别家的姑娘,总是不大一样的。

  高拱膝下儿女稀薄,一个庶子不成器,一个嫡女已经没了,其余的三个庶女命不好,都是出嫁不久便红颜消逝。

  是以,现在的高大学士府里,人丁稀薄。

  除了谢馥与高妙珍之外,仅有高拱和高老夫人,另有两个毫无存在感的侧室和小妾。

  谢馥在高府长大,不用花心思在姐妹间的争斗上,反倒渐渐养开了眼界。

  高拱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自家外孙女聪明。

  他摸了一把乱糟糟的胡须,只道:“明儿个上朝再看看,总不能让他们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

  时辰不早,眼见着天擦黑,谢馥起身,朝着高拱一福:“那您休息,我先回屋里看看,晚间再来给外祖父请安。”

  “嗯。”高拱应了一声,抬手朝门外喊,“高福,送馥儿回去。”

  外头高福忙叫人拎了盏灯笼过来。

  谢馥出了书房,高福就当头打着灯笼,一路把谢馥送房去。

  谢馥的贴身丫鬟满月在门边已望了百十回,早听前院来人说,姑娘回来,却一直没见着人,想来又是跟老爷聊上了。

  门廊下头,挂着一只鹦鹉架,鹦鹉英俊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架子上头。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听见这声音,满月立刻朝着院门口看去。

  果然,外面灯笼亮着过来,满月忙喊了一声:“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谢馥走上台阶。

  高福没上去,对着谢馥行了个礼便退走了。

  满月迎上来,脸盘子圆圆的,身材有些微胖,看着可喜气,一面搀着谢馥朝里走,一面喊其他丫鬟。

  “二姑娘回来了,赶紧出来伺候着!”

  谢馥没怎么在意,侧头看一眼站在廊檐下的鹦鹉,一只手伸出去摸了摸它的头,算是鼓励。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依旧嘲哳难听。

  谢馥笑了:“这么多年也没学会第二句好口彩,你真是蠢死的。”

  鹦鹉磨磨爪,发出咕哝的声音,还生了闷气,歪过头去,竟不搭理谢馥了。

  满月看着,忍不住捂嘴偷笑了。

  谢馥斜了满月一眼,满月立刻不笑了。

  “懒得跟这小畜生计较。”谢馥两步进了屋,只揉了揉额角,“小南那边还没信儿传回来?”

  “五日前姑娘才派了他出去,从京城到淮安盐城,八百里加急也要跑上一阵呢。不过估摸着也快了,姑娘您甭想这么多了,先歇下吧。”

  满月伺候着谢馥脱了身上褙子,披上一件薄衫,就坐在屋里。

  另几个丫鬟打来了水,满月把手袱儿放进去绞了水,再拿出来给谢馥擦手。

  谢馥低垂着眼,看着自己透明粉白的指甲,眉头拢起:“近日大计,各州府县官员就要来京城。会稽谢家那边,你可听说过什么消息?”

  满月的手一下顿住了,她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谢馥。

  “小姐……”

  ☆、第006章 冯保

  夜幕沉沉下来,笼罩着整个北京城。

  谢馥房里的灯熄了许久。

  她慢慢合上眼,许久不曾造访的梦境,今夜叩了上来。

  母亲高氏坐在镜台前面,手里捏着画眉的墨,一点一点的描摹。

  于是,谢馥好像看见了高氏年轻时候的样子。

  镜台上还摆着她新买的泥娃娃,喜气洋洋的小娃娃两个小脸蛋红红的,咧开了嘴笑。

  小谢馥站在她身后,就要朝高氏怀里扑。

  然而,她跑过去,却像是撞在了一堵透明的墙上,她使劲拍打着墙,小手掌都拍红了,那墙也不动一下。

  “娘!”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

  手再一拍,面前那堵看不见的墙,一下变成了两扇雕花木门,里面门栓紧紧拴着。

  门fèng还是那么小,只能透进一点点目光。

  她看见她娘悬了白绫三尺,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谢馥用力地拍着门,大声地喊着,不想被高氏关在外面。

  她想要救她娘。

  身后伸出四五只手,一把将她从门前拽走,她死死地抠着门框,然而小胳膊哪里能跟这些粗野的壮汉和婆子相比?

  转眼,她就被拽出了别院。

  最后一眼,她看到那些婆子冷漠地站在房门外,没有一个人上去把门撞开。

  “娘,娘……”

  谢馥心痛如绞,额头上出了一片的冷汗。

  黑暗里似乎有暖huáng的光移了过来,谢馥朦胧地睁开眼,看见满月掌了一盏灯,糙糙披着一件外衫,站到了她的chuáng头。

  “姑娘,做噩梦了吗?”

  噩梦?

  谢馥倒宁愿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xué,拥着锦被坐起来,昏昏的光一照,锦被上影影绰绰的缠枝如意花纹,也流淌着光华。

  “什么时辰了?”

  “刚敲过梆子,才到寅时。”

  满月轻声说着。

  谢馥一想:“这会儿约莫已经上朝了吧?”

  “老大人一早就起轿走了,老夫人也还睡着,早不用请安了,您还是再睡会儿吧。”满月给她掖了掖被角。

  谢馥听了,躺回去闭上眼睛。

  “明早记得叫我,芸娘也该来裁衣裳了。”

  “是。”

  满月应了一声,见谢馥已经闭上了眼睛,那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头,染了几分暖色,倒也不见得苍白。

  心底微微一叹,满月披衣走回外间,轻轻chuī灭了灯,屋里一下暗了下来,窗外倒是亮堂堂。

  月牙弯弯挂着,皎洁的一片。

  京城各条大道上,家家户户尚在睡梦中。

  朝廷一gān官员却都早早地起了身,天没亮就往皇宫里赶。

  高拱琢磨着,在淮安府水患这件事上,张居正没跟自己抬杠,下朝后,就邀了张居正,一起朝乾清宫走,要面见皇帝,好好说说这件事。

  内阁次辅张居正一身官服,长眉入鬓,也留了好大一把胡子,眉头锁着,嘴唇抿着,一脸的严肃。

  高拱一面走,见了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

  “叔大何必如此愁眉苦脸?淮安府水患虽未平,可听说昨日你孙女离珠借着自己生辰的机会,办了好大一场义募。淮安府的灾民可有福了。”

  叔大是张居正的字。

  张居正毕竟与高拱熟识,哪里听不出这句话里的讽刺来,他叹口气:“还请元辅莫要取笑。离珠毕竟年纪小,不懂事。昨日为着那一幅画的事qíng缠着我念叨了许久,前后因由我都告诉了她,但愿别叫小辈们生了嫌隙。”

  高拱一听,怔了片刻,接着竟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叔大啊叔大,你年纪比我小一些,着实是头老狐狸。但你要全说了,可叫你家那离珠小丫头怎么办?好玩,好玩!“

  高拱抚掌。

  周围的太监们垂着手,只出耳朵,眼睛没敢乱看一下,更不敢出声。

  乾清宫西面是养心殿,养心殿门内向北就是司礼监的值房了。

  此刻,里头传出了琴音。

  弦起时,若林泉高致,禽鸟啁啾;弦落时,似百川归海,làng平无声。

  一手滚出,则有连珠之声。

  周遭寂静,繁繁皇宫里,一时竟也如空山一样。

  “哈哈哈……”

  高拱朗笑之声,远远从外面传进来。

  抚琴的那一只手忽然停住,骨节僵硬,指腹地按在琴弦上,指甲一抖,一根琴弦便被抠断。

  “崩”地一声。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大惊,连忙上来:“冯公公!”

  抚琴人身着藏蓝曳散,身上滚着云纹,下摆则有五毒艾虎图案。

  按在琴弦上的一双手,根根葱白,看得出保养得当,肌肤顺滑,竟堪与二八少女一比。

  此刻那指头尖上已见了红。

  另一名太监机灵地端了个托盘来,托盘里放着gān净的手袱儿。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冯保只一扫,从盘里取了手袱儿来,摁住指头上流血的小口子,拉长了声音问道:“外头是高大学士?”

  “正是。听着像是说昨儿的事呢。”刚才这太监伺候在外面,所以顺风听得还算是清楚。

  昨儿的事?

  冯保眼睛一眯,移开手袱儿,小小的伤口已经没怎么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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