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重来之上妆_时镜【完结】(4)

  一只手将茶盏撂在茶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开些许。

  站在前面的侍女浑身一抖。

  厅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左面第二把huáng花梨圈椅,刑部尚书家李迁的幼子李敬易,惯来脾气火爆,两眼睛朝前面一瞪,险些吓得端茶的侍女趴在地上。

  “说啊!”

  侍女垂首,可怜巴巴地回答:“回禀公子,女宾们那边还有贵客没落座,我家小姐说了,还得等人齐了再开。”

  “贵客?”

  李敬修一下就笑了,他手一比坐在自己左手边,也就是头把圈椅上的那位爷。

  “你家的贵客什么身份啊,能贵过太子爷不?还有让太子爷来等的份儿不成?!”

  侍女哆嗦得更厉害了。

  太子朱翊钧就坐在左边,穿着一身玄色便服,腰上佩一块云龙纹玉牌,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贵气十足地往茶盏上一搭,才把这茶盏端出来。

  还没来得及拂开茶沫,就听见李敬修那一张婆婆嘴说开了。

  朱翊钧有些头疼,却是头也没抬一下,揭开茶盖,说一句:“茶还不错。”

  “太子爷!”

  李敬修指望着朱翊钧出来说上两句公道话,没想到他不痛不痒地说一句“茶还不错”,气得李敬修险些倒仰过去,一句话就漏了馅儿。

  “我约了摘星楼的幼惜姑娘,可不能等了。”

  “能让张家小姐等的,未必不是贵人。”

  朱翊钧不咸不淡,抿了口茶,淡香在舌头尖上徐徐绽开,像是一口吞了烟波浩渺一西湖一样,舒服。

  李敬修噎住,有些奇怪。

  “还能有什么贵人?”

  眼珠子一转,今日义募品茶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从他心里冒出来,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

  脖子一缩,李敬修像是老鼠忽然见了猫一样,也不顾旁边侍女诡异的目光,三两步就扒到了花厅中间那十二扇的鎏金大曲屏上。

  花厅分了左右两边,男客在左,女客在右,中间用大屏风隔起来,只留下少许的空隙。

  李敬修从这空隙里,就能瞅见女客们那边的qíng形。

  今日是张居正嫡孙女张离珠小姐生辰,恰逢淮安府大水。

  离珠小姐忧国忧民,便借生辰的机会,办上一场义募。

  皇上赏赐的宫廷珍玩,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名人字画,各家名作,层出不穷。只由众人出价,价高者得,而募来的银钱最后将发往淮安府灾区,施于百姓。

  谁人听了张离珠这般高义之举,不夸赞一句“张家教女有方”?

  是以,京城子弟们出于种种目的:不管是有慕张离珠才女之名,还是想巴结内阁次辅张居正,或者出于对灾区百姓一片爱怜……

  总之,接到请帖后,无一缺席,全数赴宴。

  此刻张家的花厅里,坐着京城大半青年才俊,淑女名媛。

  屏风右面也早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只除了右首前面两把椅子,还空无一人。

  张离珠身着纱绿潞绸裙,羊皮金滚边,就站在花厅外面,远远瞧着那两个空着的位置,气得一把描金扇子就掼到了桌上。

  “不就仗着高拱那老狐狸是首辅吗,竟还摆谱到咱们府上来了!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好大的脸面!”

  管家游七侍立旁侧,“方才已叫小丫鬟去请,那两位去了水榭,估摸着也快回了。小小姐稍安勿躁。”

  正说着话,前面花厅走廊上影子一动,人已经来了。

  这时候,花厅里各家小姐们心里都在腹诽。

  摆谱的那个,反正也没跟她们摆谱。回头要掐,还是这京城官宦人家最金贵的两位主儿掐,左右跟她们没关系。

  眼见着预定的时辰已经过去了一刻,还没见着人影,诸位小姐心里可乐呵了。

  不过乐呵也没能乐呵多久。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厅门口伺候的两名绿衣丫鬟两手放在身前福了个身,道一声:“二位小姐里面请。”

  里头嗑瓜子的不磕了,喝茶的不喝了,说嘴的也赶紧停了下来,一齐朝门口看去。

  门口来的是两个人。

  走在右边的,是今年位列六卿的左都御史葛守礼家的小姐葛秀,生得轮廓柔和的鹅蛋脸,肌肤细白,杏仁眼水汪汪的,像她名字一样透着一股秀气,温婉得紧。

  然而,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她。

  区区一个葛秀,纵使她祖父葛守礼官拜一品,也难以与她身边这一位匹敌。

  ——谢馥。

  这京城所有女子都记恨的所在。

  她从门口走进来,脚步款款。

  一件白青色的窄袖褙子,下头弹墨裙拖着八幅湘江水,活像是一幅江山水墨,写意又雅致。

  眉是不画而黛,唇是不点而朱。

  一双丹凤眼里通通透透,gāngān净净,肌肤chuī弹可破。头上盘着的随云髻,余下的青丝披在身后,如瀑一般。

  谢馥一贯清秀的打扮,素面朝天。

  人是粉黛不沾,却衬得京城里所有的粉黛胭脂都没了颜色。

  一时间,厅里所有人都跟哑巴了一样。

  谁人不爱胭脂水粉,珠翠钗环?

  偏生这一位绍兴会稽谢家二小姐,京城首辅高拱府上表姑娘,从来素面朝天,片粉不沾。

  短短这五年,北京城谁不知道她?

  谢馥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独秀的那一支,素净之处出来的味道,让所有与她站在一起的人都黯然失色。

  要说学着她走一遭,也不上妆吧,那没辙了,你长得没她漂亮,底子太差,不上妆那是自曝其短。

  可若是都上了妆,往谢馥身边一站,你就是那庸脂俗粉,衬着红花的绿叶儿。

  若非这次是张离珠的生辰宴,大家卖个面子,否则决计不与谢馥同席而出。

  她就像是扎在京城名媛们心里的一根刺,偏偏谁也不敢去碰。

  须知,她外祖高拱毕竟是内阁首辅,位极人臣。

  老头子一生宦海沉浮,只得了高氏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远嫁绍兴,却平白没了。高氏也只留下谢馥一个女儿,高老大人见了她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爱怜,生怕她磕了绊了摔了碰了。

  谢馥说是高府表小姐,可在从没哪个人敢在她跟前儿说个“不”字儿。

  张离珠出身张大学士府,身份尊贵,可张居正对高拱老先生尚要恭敬称上一声“元辅”。

  由此可见,谢馥的身份实际还高着张离珠一截儿。

  周围的目光只火辣辣了一瞬间,谢馥抬步而入,踏过花厅了铺着的洋红波斯毯,款款落座右首第一把圈椅。

  机灵的侍女端来了两盏新茶,将描金茶盏置于谢馥与葛秀二人中间的那一张红木茶几上。

  花厅里静得连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

  谢馥没管别人怎么看,她端了茶盏,刚揭开茶盖,一眼看过去便皱了眉。

  西湖的龙井,扁平挺秀,色泽绿翠,泡在杯中,则芽叶色绿。

  这龙井是今年新茶无疑,水却不好,茶汤颜色不够剔透。

  谢馥揭了茶盖,没喝,又轻轻合上,一递手放回茶几上。

  葛秀那边茶还没入口,见她放下茶盏,不由奇怪,正想要开口问两句。

  “咚!”

  花厅正中,忽传出一声响,惊得所有人转头看去。

  那是十二扇鎏金大曲屏背后传来的。

  “疼疼疼……”

  方才扒在屏风fèng隙上的李敬修,两手抱着自个儿脑袋,龇牙咧嘴,生怕被人发现,赶紧退了回来。

  他压低声音,疼得想哭。

  “太子爷,您这是gān什么?”

  平白无故怎么拿扇子打他?

  朱翊钧老神在在坐在原地,两手一袖,老成又稳重,终于把那金贵的眼皮子一掀。

  “非礼勿视。”

  李敬修:“……”

  冤枉啊!

  天地良心,fèng隙就那么小,他无非看见两片衣角而已!

  ☆、第003章 她的出价

  画屏后头是男客们的位置。

  谢馥心知那边有古怪,眸光一闪,也没计较。

  顶天了,也就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罢了。在张府里,还闹不出什么事来。

  葛秀轻轻一笑,开了口:“张府的耗子还不少呢。”

  谢馥正想接话,还没来得及,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我们府上的耗子可没葛小姐府上的多。”

  这一把嗓音清脆里透着甜,是张离珠,当朝第一才女。

  抬起头来,谢馥便瞧见了“老对头”。

  四个绿衣丫鬟簇拥着,张离珠手里敲着一把描金扇子,嘴角噙着冷笑走了进来。

  葛秀被堵了话,心下有些不快。

  原本她是好意为大家打个圆场,糊弄糊弄就可揭过去,没想到张离珠说话这般不客气。

  眼见着张离珠来,她眼帘一垂,索xing不搭理。

  有仇的是谢馥与张离珠,与她没什么相gān。

  谢馥与张离珠原也没什么矛盾。

  不过内阁之中斗争日益激烈,张居正原本与高拱一心,近半年来却渐渐势成水火。张离珠素来不喜谢馥打头掐尖儿,故意不上妆的“恶习”。两个京城里一等一的贵小姐,便顶上了针眼。

  现在是谢馥她们两个误了时辰,半句道歉的话没有也就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偏生进来她就听见一句“张府耗子多”,有这么折损人的吗?

  张离珠听着不慡,直接堵了葛秀。

  要堵谢馥,她还得掂量掂量自个儿分量,可对葛秀不用啊。

  张离珠脸上带笑,款款看着,仿佛就等着谢馥还击。

  谁料,谢馥半点不恼,就端端地坐在她的位子上,唇畔点了三分假笑:“我家里的老鼠都快成jīng了。你们二位府上耗子多,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边的女客们一时都不知谢馥这话到底有什么意思,谢馥竟没反击?

  屏风那边,男客们则是面面相觑,不由得齐齐望向李敬修。

  李敬修刚要坐下,听了这话已经是目瞪口呆。

  才被太子爷一扇子打蒙也就罢了,转头来竟然听见隔壁说“耗子成jīng”了?

  难怪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听听这都把他说成什么样了!

  李敬修屁股都还没沾到椅子,立时就要蹦起来为自己正名,谁料正正好,一眼看到了旁边朱翊钧。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时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