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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_时镜【完结】(3)

  重新打开。

  空气里浮着的香息一下重了些,甜了些。

  谢馥的手也带着婴儿肥,手指头戳出去,终于点在了口脂上,凉凉的。

  抬起手指来,她对着菱花镜,朝自己脸颊上轻轻抹了一道。

  漂亮的樱桃色点在雪白的脸颊上,像是雪地里染开了一点点的艳丽,明空里拉出了一条朝霞。

  谢馥拿着圆盒,站在原地,忽然一动不动。

  不是因为“胭脂”好看,而是因为菱花镜里,出现了一个清瘦端庄的影子。

  不知何时,谢夫人高氏站在了她背后。

  外披一件紫貂寒裘,里头是沉香色大袖圆领袄,下配同色十幅刻丝裙,约莫是才从国丈爷府上回来。脸上粉黛不施,一片素雅,是个很灵秀的女人。

  只是毕竟也快过三十,眼角有了浅浅的纹路,略略一低眸的时候,让人疑心她的温柔平和,都要化作一汪水,从眼底漫出来。

  谢馥瞥见那影子的一刹,手便一抖。

  “当。”

  圆盒一下掉在镜台上,漂亮的樱桃红撒了一台面。

  她一下转过身去,期期艾艾。

  “娘,我、我……”

  高氏只瞧瞧那开了的梳妆箱,又看看弄撒了的口脂,再瞅瞅谢馥脸上那一道还没来得及擦去的红痕,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她定定看着谢馥雪白脸颊上,那一道口脂留下的红痕,身子忽然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狠,一把将谢馥拽过来。

  “这里头的东西有毒,早不许你碰,你这是要gān什么?!”

  谢馥出生到现在,少有见高氏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一时竟然吓得忘了哭,只怔怔看着母亲。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仓皇,高氏也一下反应过来,渐渐松了拽着她小袄的手。

  “娘,你怎么了?”

  高氏脸色太苍白,打回来就带着一点恍惚游离。

  谢馥担心地望着她。

  高氏眼底的泪忽然就止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

  她抖出了锦帕,一点一点将谢馥脸上的口脂擦去,直擦得谢馥脸颊生疼,再见不到一点痕迹为止。

  她摸着谢馥顺滑的额发,哽咽起来。

  “男人的铁甲女人的妆,上得去,卸不掉。胭脂有毒,粉黛穿肠。”

  谢馥缩在她怀里,忽然打了个冷战。

  高氏的泪落在她生疼的脸颊上,烫得厉害。

  “上了妆,它就会烙在你脸上。馥儿,听娘的话,这辈子也不要碰它们。”

  谢馥手足无措,声音也里带着哭腔:“娘,你别哭了,馥儿听你的……”

  高氏眨着眼,笑出来也是带着泪。

  “娘不哭,娘只是离开京城太久,想你外公了。”

  “那等过年,馥儿陪娘亲去看看外祖父,娘亲别哭,馥儿什么都听你的……”

  高氏拥着她许久,仿佛流gān了眼底的泪,才摸了摸她的头,扬起苍白的笑。

  “好,好馥儿。过年咱们就去见你外公去。娘才回来,现在累了,想睡会儿,馥儿先自己出去玩好不好?”

  “哦。”

  谢馥懵懂地点着头,看了高氏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去,高氏还看着她,对她笑。

  这个时候的高氏,眼圈红红的,虽有泪痕,可却已经恢复了往日温柔模样。

  谢馥放心了一些,“娘,那你先睡,我一会儿回来叫你用晚饭。”

  高氏点点头,站在临泉斋里面,光线昏昏,脸上的表qíng也模糊不清。

  谢馥依稀觉得,应该是在笑吧?

  她娘总是在笑的。

  一路从临泉斋出来,谢馥脸颊还火辣辣地疼着,她在台阶前面站住脚,抬手摸摸脸颊。

  艳丽的樱桃红虽被擦去了,可还有淡淡的味道,像是雪夜梅间的一段暗香。

  真的有毒吗?

  那为什么自己还没被毒死?

  谢馥不由得回头看去。

  回廊上看不见临泉斋的qíng况,廊下挂着鹦鹉架,上头蹲着那只蠢蠢的英俊。

  英俊咂咂嘴,傻傻地喊了两声。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英俊乖……不对,我的泥娃娃?”

  被鹦鹉这一叫唤,谢馥忽然发现自己的泥娃娃还放在娘亲的镜台上,忘了拿回来。

  谢馥转身朝着她娘的屋子里跑去。

  方才虚掩着的门,这一次紧紧闭上了。谢馥走到门口,疑惑地推了一把。

  门死死地,没开。

  “娘?”

  刚刚还开着的呀。

  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恐慌涌了上来。

  谢馥又唤了一声:“娘!”

  没有人答应。

  谢馥扒着门,慌得手脚冰凉,只瞅着两扇门中间一条稍显宽大的门fèng,努力朝里面看去。

  “娘,门怎么锁上了?娘!”

  门fèng里的世界狭窄下来,也安静下来。

  摆设照样是那些摆设,不同的是,高氏没有站着,而是坐在了镜台前,手里捏着名贵的麝香小龙团,一点一点画眉。

  细细的两弯远山眉,慢慢便勾勒了出来。

  模糊的菱花镜隐约照着高氏的脸。

  谢馥记得,她娘才说了,胭脂有毒,粉黛穿肠,为什么现在……

  “娘!”

  谢馥越发着急起来,使劲地拍打着门,发出“砰砰”的声响。

  里面的高氏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描眉上妆。

  苍白的脸上转眼点染上几分艳色,依稀间,又是京城里那个倾倒了无数风流贵公子的清贵淑女。

  她画了眉,点了镜台上散落的点点口脂,用指头抹在唇上,只要那么一点,便如梅花染雪,好看极了。

  高氏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谢馥第一次看见她娘亲上妆,明媚端庄,眉眼里透着五分清丽,三分妖娆,两分冶艳。

  高氏美得像是画里出来的人。

  “娘,开开门!给馥儿开开门啊!”

  谢馥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高氏头也没回,三尺白绫悬在梁上,蹬翻了踮脚的绣墩。

  “咚隆”一声响。

  谢馥觉得整个世界都随着那绣墩一起倒下。

  她死死地抠着门扇上的雕花,最后喊了一声:“娘——”

  她脸上还带着淡淡的隐香,娘亲的镜台上放着她新买的白色泥娃娃,圆圆的脸蛋涂得红红的,像极了美人脸上的胭脂。

  ……

  然而她娘悬梁了。

  院子外面终于听见了动静的谢家人冲过来,把她从门口拽开,谢馥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一天,是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

  皇帝驾崩,裕王登基。

  高氏毫无征兆地离她而去。

  冬天没有雪,反而下了很多雨。

  谢馥一身孝服坐在游廊的台阶上,呆呆看着放在地上的泥娃娃。

  一只jīng致的缎面牡丹绣鞋忽然伸过来,一脚将泥娃娃踹开。

  “骨碌碌……”

  泥娃娃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白白的身子落在泥水里,脸朝下,那一团胭脂一下变得脏脏的。

  谢馥慢慢抬起头来。

  谢蓉穿着一身素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怜悯而嘲讽。

  “真不好意思,没瞧见你在这儿。踢了你的泥娃娃,不要紧吧?”

  谢馥看着她,没说话。

  谢蓉冷哼了一声,也没指望谢馥说话:“瞧瞧你,真可怜,没了你娘,你算什么东西?”

  她歪着头,朝谢馥笑着,仿佛很开心。

  丫鬟秋月提醒:“大姑娘,外头雨大风大,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受寒。”

  谢蓉看了谢馥身上单薄的衣衫一眼,眉梢一挑,拢了拢肩上的狐皮坎肩,“走吧。”

  她优雅地从谢馥身边离开。

  那只泥娃娃还躺在泥水里。

  谢馥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短短的手指摸着泥娃娃的头。

  泥娃娃的眼睛被水打湿,有墨迹氤氲开来。

  谢馥用力地擦着,倔qiáng地咬紧了牙关。

  “不哭,不哭,外公就要来接我们了,不哭……”

  ☆、第002章 有馥

  “那一年江南下了好久的雨,发了大水灾,外祖父遣来接我的人被阻在道中。我险些以为要在绍兴待上一辈子……”

  京城,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府后园。

  花厅里热热闹闹坐满了人,水榭里却安安静静。

  谢馥靠雕栏而立,身材纤长,葱白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泥娃娃。

  唇边那一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讽刺。

  葛秀站在她身后,微微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当年的事来?”

  有关于谢馥的事qíng,这两年来,随着大学士高拱重新入主内阁,柄国执政,渐渐为人所知。

  可她还是头一次听见谢馥自己说。

  谢馥没转身,随云髻旁的折花玉簪映着天光,苍青而剔透。

  “今月淮安府bào雨半月不止,水患陡生,多像当年?眼见着又是大计了……”

  大计?

  葛秀略一抬眼,打量着她。

  “各州府县正官都要带人来京朝觐述职,在所难免。你是担心你父亲谢大人要来?”

  “倒也不是担心,不过想到一些故人。”

  谢馥终于回过了头来,一张素面朝天的脸,透着一种出尘的轻灵气。

  葛秀呆呆看着她容颜,忍不住再次叹气:“真不敢想,你若上了妆,会迷倒多少风流才俊。”

  “不上妆就不能迷倒了吗?”

  谢馥眨眨眼,莞尔,少见地开了个玩笑。

  葛秀微微张大嘴,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跺脚:“好呀,我夸你一句,你还要开染坊了不成?!”

  谢馥一下笑出声来,眼见葛秀上来就要捉自己,连忙摆手。

  “别闹,咱们出来时辰也不短了,一会儿厅里那位主人家可要不高兴的!”

  “也是。”

  葛秀的手一下停住了,恨恨地看了谢馥一眼,只拽她一把:“你也知道那主人家难伺候,估摸着大家伙儿都在等咱俩呢!”

  后园花厅。

  京城的名媛淑女、公子纨绔们,早已经落座有一时了,可最后一轮的义募还没开始,难免让人不耐烦。

  “这到底还开不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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