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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府戏子_醪仓【完结+番外】(6)

  鬼医在南疆查遍古籍,寻到此毒记载。原来此毒无法彻底夺命,却会让人失去生命征兆,长睡不醒,逐渐衰亡。

  药女道,可他这般睡着,怎能撑到六年以后?

  二月,药女分娩,将府向京中放出将军夫人产下男婴的消息。

  鬼医说,你本可用那孩子的命来续他的命,待你治好了他,还可让他呆在你身边,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药女看着孩子被乳娘抱走,说,鬼医,你也说了那孩子是无辜的。

  她说,鬼医你知道吗,将军对那个戏子的爱,早已入骨。相比之下,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

  她轻轻流下泪水,在枕上晕泽开来:我都,这么脏了,怎么能去玷污白玉呢。

  鬼医转过身去,面上阴影一片悲凉。他说,我会尽我一身医术,保你二人都活下来。

  四月末,鬼医药女封闭将府,称将军养病不许打扰。

  鬼医说那是一种南疆异术,可用一人的命续另一人的命,但那献命之人常会虚弱而亡。

  药女说,我不悔。

  七年。

  鬼医命人采了那罕见的草药,制汤灌服。

  将军醒来的那一日,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将军说,我这是在哪,极乐还是炼狱?

  鬼医说,你未曾死去。你睡了七年。

  将军喃喃重复,七年?我还活着?

  鬼医沉了眸色,道,药女为找到了续命的偏方,让你得以活至解药生长成熟,但自己因此受了很多苦。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将军久久不能言语,问,她在哪?

  鬼医答,她在情窦初开之时被人伤至骨髓,前段时日见你要醒来,放心出去游览四海了。她这一生太不快乐,现在终于可以尽性自由了。哦,她走前说……你所挂念的那个人,七年前为你在庭前埋下了一件礼物。

  将军心跳漏了一拍,我所挂念的那个人……

  几乎是立刻,他挣扎着起身,却因极度虚弱而摔倒。可他没有停,扶着床沿,忍着头昏眼花的不适,一步一步,走出去。

  鬼医静立望着他孱弱的背影,轻叹一声,这么久了,仍只有那个人,能牵动他的一切喜悲。

  直到将军挖出那个坛子以及那张纸条后,他已没有力气抬起并不重的酒坛。他伏在地上,沉沉喘息,打开纸条。

  愿来生相见,再无离散,再无欺瞒。

  将军攥紧了纸条,沙哑道,你究竟为我,心痛了多久?

  颤抖的手,打开土里的酒坛。一瞬间,桂香四溢,相思流转。

  暗香轻黄本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七年八月桂花,执念何曾放下?

  将军就那样,跪在地上,满身泥泞,对着地里的酒坛,痛哭。泪水一点一点落入土里,心中灰烬已然燃起,灼伤了一片一片的心疼。

  他说,我想你了,我可不可以再找到你,我好想你。

  药女的孩子和将军坐在庭前石桌边,明明是阳春三月,却有浓浓的桂花香萦绕。

  阿药只有七岁,从小被娘亲和外公告知,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子便是爹爹。忽然有一天,爹爹醒了。

  不过呢,爹爹也不怎么说话,就坐在那喝桂花酒,外公说爹爹每日只可饮三杯,故而爹爹总是细斟慢酌,视如珍宝。

  阿药问,爹爹,你为何这样爱这桂花酒啊?

  将军说,因为这是最重要的人送的啊。

  阿药又问,这个人有多重要啊

  将军说,重要到,可以为他而死啊。

  那一日鬼医到将府最隐蔽的暗室中,对那层层帐幔后那骨瘦如柴的人说,将军醒了。现在他天天坐在庭中饮那桂花酒。

  鬼医说,我已把你编好的谎告诉他了,说你好好地在天涯游荡。阿药和他关系很好,天天一起说话。

  我也按你说的,怕他喝多了伤身子,只准他每日三杯。他说他等身体好些了,便要动身去九州各地寻那个人,会好好照顾阿药。

  鬼医拂开帷帐,看着已不能发声的药女,说,我知你怕他看到你如今瘦骨嶙峋的病中面容,也怕他背负了你的恩情。

  但我亦知你牵挂他。

  苍老的手抚上她紧闭的眼,轻柔道,现在我告诉你了,你该放心了。好好睡一觉吧。

  睡醒了之后,我带你去看大山大海。

  问这个将军对药女有多重要,重要到,可以为他而死啊。

  第10章 拾

  七年了。

  江南有个小镇,小镇中有座寺,寺里有个笑眯眯的老方丈和几个小和尚,还有一个剃发修行的红尘中人。这个人有一副清秀漂亮的面容,有一双平静如湖泊的眼睛。他每日早起做活,勤勤恳恳,不言不语,独来独往。

  只是每年八月,他都会在桂树下,久久伫立。

  如此七年。

  他本是个艳动京城的戏子,他本有一头美丽不可方物的长发。

  当年是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

  为了忘了那个人。

  忘了吗。

  已忘了。

  是吗。那你的悲伤……是因何而生。

  第八年的时候,一个风尘仆仆的流浪男子带着一个稚嫩的男孩来到这小镇。他问着一成不变的问题――你这镇上,可有过一个独来独往的美艳的男戏子?

  可是,找遍了各个戏院,却无。

  人们说,这镇上有座寺已很多年了每个讨饭的流浪者方丈都会施舍,何不去问问那方丈?

  第三日,将军带着阿药来到寺上。安顿了阿药之后,将军问方丈,八年以来,可曾见过那样一个戏子?方丈静坐在将军对面,笑问,可否细细描述一番?

  将军道,他的眼眸很干净,青丝如瀑,肤白若雪,声音清亮,性情平和……

  方丈笑容不改,有无可能,愁容满面,以泪洗面呢?将军怔了许久,问,方丈可是见过这个戏子?他在何处?方丈可能给予明示?

  方丈笑着起身,施主请回吧,老衲从未见过这样的戏子。

  将军焦急地追上,方丈,如何不肯回答在下?那戏子我已寻了很久,他对我很重要,我……

  方丈回头,冷漠的话像冰凉石块砸下,他对施主很重要?施主就是这样重视他的?让他在老衲寺里,孤孤单单,清清苦苦,待了七年?施主可知道,他初来时只二十有一,却已生了白发?

  将军愣了,声音不可遏制地颤抖,溢满了疼:白发?

  将军从未想过,戏子因为他,青丝成雪,剃发修行,抛弃了凡尘一切。弃了他最爱吟唱的戏曲,弃了他流浪二十年的天涯海角,弃了他念念不忘的人与景。就这样静静修禅,七年孤独。

  将军跌跌撞撞地冲入寺中,找遍一间又一间禅房,终于,在最深处的破旧禅房边,看到一道纤弱身影。昔日的艳丽戏子,如今已素净如许。他一袭有些褪色的禅衣,正将木桶中洗过的衣物摊开晾上竹竿,动作娴熟。

  可是,那一头将军爱了那么久的青丝,已不复存在,好似万千愁丝,被他痛苦削去,只余泛青的发根,一片片满是情殇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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