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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者_白饭如霜【完结】(3)

  那中年男子抬起眼看看他,神色轻慢,随即冷淡地说:“这里没有人住那边。”

  阿落惋惜地说:“哦,真不好,没有人和我结伴回家。”

  安远远站在他身后,眼光穿过阿落的黑发,如他覆盖其上的毕生温柔,日复一日耐心微弱地生长,不曾断绝。

  亦不容人伤害。

  只是很多时候,最强悍的人,也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

  进了门,阿落换了鞋子,直接走向厨房,须臾穿着围裙,探出头来:“阿爸,你想吃什么。”

  安把自己丢进客厅沙发里,随手打开音响,传出莫扎特小提琴协奏曲,纯净如水。

  他对食物的要求很低:“三明治吧。多夹点肉。”

  阿落不满地叹气:“饮食不平衡对你身体没有好处的,先做个蔬菜沙拉补充维生素吧。”

  顺手关了厨房门,随即传来隐约的切菜声。安偏头细细听,节奏精准,快捷而均衡,手腕与手指的力量协调之极,一分的肌肉运转着十分的精力。

  阿落十岁那年,第一次尝试做饭,所切出来的黄瓜片,比一根头发丝还要薄,覆盖在瓷盘上,滚开的高汤淋上去,立刻七分熟,香味氤氲,清甜无比。

  是用刀的天才。无意轻易飘逸之中,便达到凡人永远不可企望的地步。

  虽然用的是菜刀。只是菜刀。

  或者在由平凡所主宰的世界之中,这样更好。

  安的思绪没有机会飘到更深的所在,已经被阿落打断,沙拉端上来,土豆粒微黄,莴苣叶翠绿,胡萝卜嫩红。三色相杂,覆盖着乳色酱汁,煞是吸引。

  唯一的问题是,这三样东西,安一样也不爱吃。

  不但不爱吃,简直痛之恨之,避之惟恐不及。

  登时拉下脸来,本来半靠在沙发上,这下全部蜷进沙发里,被阿落收在眼底,手指在盘边叮当一弹,警告:“要吃啊。你不吃这个,我一会就不吃饭。”

  如此威胁,对不相干者毫无威慑力,不吃饭就不吃饭罢,饿到死看谁给阁下风光大葬。

  但人类和猴子之所以没有灭亡,主要归功于父母们都不这样想。

  无论多么精心照顾阿落,他半夜都可能会因为贫血而昏迷,因此无论在家在学校,床头柜上永远放食物与抢救设备,长夜亮灯。一顿不吃饭,其凶险若何?安见识多了,哪敢冒险,只好点点头:“好啦好啦,我吃,我吃。”

  四十几岁老男人,似回到童稚时候,在督促的眼光之下,无可奈何地放一勺红红黄黄生冷玩意入口,囫囵吞下。阿落满意一笑,走回厨房,一边说:“好了,我这就做你爱吃的,牛排吧?几分熟?”

  每周最美好的一个晚上。阿落在客厅一角的小书台上安静看书。音乐回荡四周,安戴着实际没有任何作用,只是衬托出他满脸慈祥的一副平光眼镜,一针针地织毛线。他永恒在织一件毛衣,灰蓝色,粗棒针,高领套头。一行行织下去,到收尾时候,以反向的针法重新织起,直到把成品织成虚无。

  反反复复。是他的祷告,还是他的叹息。

  皮肤接触毛线,带出一丝丝的摩擦,极轻微的响声。他知道阿落听在耳里,倘若停的时间稍长,那孩子就不安地转过头来,看他起身去洗手间,倒水,换一张CD,坐回原位,才松口气继续看书。

  看到十点,安提醒他:“我们出去散散步,你该休息一下眼睛了。”阿落站起身来:“好啊。”

  这时一声丁零划破室内空气,是电话铃声响起。

  两人面面相觑。

  这房子里有一部电话,不过从来没有响过,于今四年余。安所做的工作,是为城里的大户人家做园丁,尤其精于剪裁和修整名贵的花木,也常常需要和客人预定时间,但是,他只使用手提电话。

  铃声响得很耐心。丁零,丁零,丁零。

  安慢慢走过去,手指在空中犹豫许久,终于去接。一面侧过身子,一旦遇到的情形不如意,避免阿落看到他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但是他这个举动做得毫无意义,因为五秒之后他径直转过来,无比诧异地说:“阿落,找你的。”

  阿落冲过来接电话,讲了一分钟,中间三十秒用于找纸和笔记一个地址,在终于撂下话筒之后,他站得笔直,带着毛细血管大规模破裂般的兴奋脸色,宣布:“我同学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第二章 朱小破

  做客,于安或阿落,都是相当新鲜的经验。从前在世界各地走来走去,两个人都不善于和人打交道,每个城市里,他们认得的流浪狗数目比较多,直到在这里定居,情况没什么变化,除了阿落就读的学校开家长会或运动会,几乎没有任何社交活动。

  对此安毫无意见,阿落也许有点寂寞吧。有时候他也看着街上呼啸来去的同龄人,久久不愿转移视线。

  不等安询问细节,他已经窜到楼上去,在橱柜里翻合适的外出服,父亲沉默地站在门口,想劝阻的话涌到了喉咙口,又吞下去,最后走去厨房,在衬衣的袖子和皮肤之间,贴身藏了一把小小的刀-----有一样值得依靠的东西,任何时候都不会是多余的。

  先买一点礼物,再赶去纸上所写的地址。不难找,过三个路口,拐弯两次,穿过平常的街道,来到一处平常的小区,独立成栋的小小房子一路分布着,驶入车道,阿落拿着纸条一路分辨路边树立的门牌号码,忽然说:“应该到了。”

  就是这里,原木门廊上清清亮一盏灯,数平方米的草坪精心修剪过,疏疏落落栽着丁香和玫瑰,安是行家,看得出上面花出的功夫。

  门廊与草坪之间,有个人似正在等待,侧对他们,手插在裤袋里静静站着,垂头看地上,不知为何出神。

  听到引擎声,头抬起,望过来,微微一笑,安和他打了个照面,瞳孔猛然放大,胸腔里猛然滚过一阵冰雪似的凛冽之意,能叫醉得最深的酒鬼在一瞬间醒神。

  那一瞬间仿佛冰火交织,蜜与砒霜熔炼,天使与魔鬼共骑====那样无声恐怖与自然温柔。

  定睛再看,却只是一个简单的男孩子,阿落那般大,不高不矮,眼睛小小的,和气地凝望着人,黑白分明,像水仙花底的石子,鼻梁异常神俊,但给其他部分一分担,也不起眼。

  把他放在人群里,无数眼光就如水流一样过去,不会为他停留,也不会知道,那一瞥惊鸿里,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扬起手来:“阿落。”

  阿落顿时很兴奋:“他记得我的名字啊。”

  急忙就跳下去,也扬手:“你好你好。”

  结果他自己不记得人家的名字,奔到面前一顿,有点尴尬,但他心清如水,不懂掩饰,当场直端端问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安泊好车,跟在身后听了这句,由不得叹口气,知道他在学校里常常给人欺负,也不是一点自己的原因都没有。

  那男孩子却不介意,拍拍他肩膀:“我叫朱小破,哎,你家远吗,这么久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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